勞力是無止境

因為每日帶著憤怒上班工作,讓我深深體會到不是必須要有比較才可以控訴普遍非富有者在香港生活的差。

普通香港非失業者的一日。

晨早起床,一身酸痛,明明昨夜都是如常地趕工,然後很早便就寢了,也許是夢太多。日光在照,汗開始滲,走出家門,裇衫變汗衣。幸運的部分住在交通便利的區域,五分鐘便走進大型運輸交通工具的範圍,偷偷享受一陣其實在車資中付出了代價的涼風,塞著雙耳捧著iphone候車,有些熱愛社會的人會拿免費報章閱讀,爭取時間看文筆差劣立場曖昧的字句。爭取時間是每個人的共同習慣,趕乘電梯趕過馬路趕排隊上車趕領死亡證。

家裡沒有外傭姐姐或老母的,即使是乖鳥兒,也沒有蟲吃,由於大部分公司不提供早餐,茶水間只有茶水,於是光顧港鐵商店,吃七元一個的麵包,或十元一盒的三文治,匆匆噎下,啜幾口維他奶或廉價咖啡,以免在月台或車廂內犯嫌——蝗蟲之舉不可為。地鐵火車班次很密,於是感恩,它每次上調車資,也在電視機旁邊嘮叨兩句便由它去。人與人之間也很親密,繁忙時間,香港人最無分彼此,你看我的iphone,我看你的報紙,他聽她耳筒那頭播得過分高分貝的LadyGaga。因為每個人都不得不上車,所以每個人都接受必須擠擁的殘酷現實,高矮高矮高矮矮的緊迫,人頭多得令人頭皮發毛,他們大都臉無懼色——準確地說是沒有臉色地和地盤阿叔身貼身的共享扶手,在和家人也少有的近距離呼吸面前男人還沒刷牙般的恐怖口氣,直視左邊同路人因為鼻敏感而鼻水連連的窘態。說是罐頭裡的沙甸魚,也多添了滋味的茄汁,我站在罐裡,只覺自己連魚都不如,至少牠們能游。

車廂裡有新聞直播,可惜沒幾個在看,那是車資包括的頭等娛樂,本來不容錯失,錯失便造成損失。因為疲累啊。既然站著擠著很難酣睡,只好安分地閉目養神。車速很慢,站過站的拖拉,無止境的如立法會那些激進暴力的「拉布」。轉乘站還沒有到,每個站的人來人往,都是歷練。有幾頭小眾要離群,但大眾不是不想讓路,而是這群牛都沒有空間轉身。有些牛懷著唯恐無法準時回到公司的戰兢之心不停叫「唔該借借」,越千山萬水,方踏過黃色線,呼一口沙田站的自由,比本世紀的偷渡者還要勇猛。外面的牛,又因為太嚮往車廂裡的美好,同時又怕登上不了,門一敞開,他便拿出結合面對西班牙鬥牛士和大和相撲的戰意來突擊,內裡想要離開的人暴躁了,便高叫是不是不懂得讓人先下車。

足夠無賴,可以趾高氣揚地心想,是的,我就是不懂。但明顯地,我們都不是不懂,只是不可以懂。我知道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有沒有人同情我的走投無路?

那些奴才思想的人便會以那比下有餘的口吻說——你看看第三世界的人,連地鐵是甚麼也不知道。我們沒有必要被這些「知足」的想法屈服自己感到慚愧,剝削者要你「捱騾仔」時,他們就叫你向好處著眼,嘗試易地而處,或和乞丐比較,要你購物消費或藉機誇耀本公司或本城的首屈一指時,就不停擺出消費主義,以天羅地網的宣傳令你相信香港人是有品味有能力的,奢侈品是身分象徵,迫巴士迫地鐵不代表你窮,即使你窮,你必然人窮志不短,理想比天高。這些歪曲了的常規,從那些控制者的口中說出來,還可以理解,被勞役者甘於被勞役,被支配者樂於被支配,被消費者溺於被消費,才是可笑。

最可笑的是,在九龍塘火車站H出口離開的那短扶手電梯上,兩面夾來的是一式一樣的深圳車展廣告,六月七日至十二日,不遠。可是,若我有興趣買車,我為甚麼要跑上大陸看展覽,我不怕車毀人亡嗎?若我有能力買私家車代步,我還需要在這裡看你的廣告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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