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關懷人多一點,不憂風波驟變

中環地鐵站A出口外的干諾道中段,一字排開,都是連鎖快餐店。我下了巴士,匆匆前行,倏被一佝僂攜杖老婦叫住,於是就撇下匆匆,看看發生甚麼事。

她一手扣著藍色格網手推車,一手抓著拐杖,步步維營。身披不合身的寬鬆老人白衫,皺著眉,似乎久等了的她,遇上我也沒有展露寬容。她託我替她走進大家樂,問問店員裡面有沒有洗手間讓她借用。我逕自踏入大家樂,看見每個員工都在忙,在外的清理餐盤,在內的分配膳食,人手僅僅足夠。我繞過等待取餐的人龍去問,得知洗手間在二樓。

「樓梯啊,我走不了。」回到守在大家樂門外的老婦身邊,她如是說。我看著她明顯的不壯健,跟她說,麥當勞吧,也許有,然後我就走到座落在幾步之遙的麥當勞查看。不負我所期望,麥當勞的洗手間就在同層,只是要登入麥當勞的大門,要先走七八級才抵達,樓梯仍然存在,只是比登上二樓的短一半。

「我只能走平路啊。樓梯,一兩級,倒可以……那美心有嗎?」她如此問。可是,我想到美心快餐店又得多走幾十米距離,就提議扶她一把上去再扶她一把下來。一秒後,我又害怕力有不逮會摔傷她,於是我要為她張羅男子來協助,但轉身回望,趕著歸家下班的人們,倦意彷彿陰霾緊罩,鐵面無私,幹勁似乎早已消殆淨盡。忙著下場摸酒杯底談生意的人們,風騷得看來不會停下來,熱絡地與身邊同路人交際著。列著隊候車的人們,部分如常地點推掃按著手中物,部分大抵因為中環太侷促無光可觀,抬頭反正是每個傍晚都逃不掉看到厭的交易廣場、橫架在大路的天橋、駛進駛出的雙層巴士,俐落地直著眼旁觀我站在路中的窘態,起碼是新鮮風景——全都都教我不敢打擾。

我這刻所感到的徬徨,必只有老婦的百分之一。

最後還是拉扯來了兩個看起來不太情願的男子。他們神色有異似欲推卻,又不好意思推卻,流露出疑心我們是騙子的警惕神態。我擺出Who f__king cares的手勢,告訴他們,我與老婦是萍水相逢,毫無瓜葛,想減低他們的戒心。老婦指導他們要如何攙扶自己,他們聽了半分鐘,面有難色——剛好又有另一名男子步進麥當勞,那兩名之中的其一叫住了他,著他幫忙。這個第三者的嘴臉明顯不同,別開手提包,立刻就騰出手來,盈起熱心的樣子,趨前步近老婦。不教人失望的他終於出現了,我也便靜靜地退去了,回到我的約會路上。

有人會認為,置她於不顧的家人才是罪魁禍首,然而,遞出簡單的援手,根本沒必要想太多,這正是常言道那舉手之勞。又不是要你拋下難得一聚的妻兒父母當義工,又不是要你捐輸薪金——最重要的是,看著一個無助的老弱婦孺連便急也無法如廁,看著一個孩子倒在地上跌傷了腿,看著旅客按圖無法索驥一臉不解,我們一刻猶豫,已然出賣了自己。當有另一個人來幫助那本來需要你幫忙的人,或他已自行解決了麻煩,踟躕不前的,總不自禁的慚愧。自幼受到的教化,剎那就奔出來鞭撻麻木了的刻板自我。然後會思考思考思考,很仔細地翻檢思緒,也想不到花不起一分鐘駐足為人指路的實際原因。預設蝗蟲立心不良,假想老婦騙取援助,外地遊客謀財害命?最後別人動機單純,而自己始終沒有付諸行動,就無法不任由自己被良心拷問,可是,掙扎幾下,結果又再踏上原本的路,彷彿沒有選擇,沒有後退的可能。

香港的守望相助之風,日漸微弱,人與人之間猜疑凌駕信任,皆因利用人們行善之心的卑鄙小人太多,而我們又不再有勇氣承擔可能惹來尷尬的後果。老一輩說,不怕「蝕底」的人,都跑去當社工當義工了,走在中環的勞碌命,哪會好整以暇犧牲秒秒鐘數百萬上落。而大眾往往懷緬昔日公屋各戶夜不閉門啼哭相聞談笑風生的光景,惋惜今日大門深鎖鄰居不識屢屢投訴的無情,誰也沒有真的踏出重建社區關係鄰里互助的一步。舊時眾人皆貧,門戶大開,沒有稱職看更,都很nothing to lose。今日財物增多,家境富裕,繳足管理費,還更害怕盜賊與近人圖謀不軌。若這是必然的結局,我們唯有認命。

傷殘人士是社會的少眾,健全市民予以體諒關懷,是文明的表現。今日香港,公共交通工具無障礙化有進步,馬路兩旁也偶有防滑膠板,但看看上面老婦的遭遇,就知道現有的始終不足。無障礙社會未臻完善,我們應一邊推動其立法與建設,一邊放下歧視與冷漠,重新燃點埋汲了拋下了的無私。老好人難做,還是得做。不減輕分化,永遠不可能達致傷健共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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