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門市廣場俯視圖
昨日獨自到了屯門。假日下午,要睡的人都睡飽,衣食住行的需求,自自然然地被放上了日程。人流不絕地從四面八方的出入口湧進來,因其應有盡有,連鎖食肆連鎖衣飾店連鎖旅行社連鎖的萬寧屈臣氏一應俱全。主樓中央,空間最廣,一角是汽車展覽,一角是名人電話簿雕刻展,一角是中秋美食巡禮——從直上三樓的扶手電梯處往下望,這股推廣活動與展覽結合消費目標引來的熱哄,已經漸漸取代了我陳舊的記憶,冷清閒適的剪影與碎片,哪怕零星,也撈不回來。
一片暢旺,對香港人而言,是安逸的反映。昔日的屯門市廣場不是這番光景的,但因為「發展」、「重建」、「裝修」,潛移默化了我們,讓我們錯覺它們都是正面的美好的漂亮的用字,於是大家都在一邊嫌麻煩一邊期待著變化將要帶來的新氣象,就像過往我們如何又不想與大陸走得太近又希冀CEPA與自由行的商機。在此之前,屯市內每幾所店舖每幾所店舖地輪流翻新,部分商店暫停營業,部分新店破格進駐,這些年來的九曲十三彎迂迴曲折,到了今日,終於暫告一段落。如今,屯市竟然也出現了從前必須走出新界才會遇到的UNIQLO、ZARA和H&M,購物無疑是方便了很多,可惜的是每個人穿的食的買的,都也差不多。從前身邊沒幾多人捨得花幾十元食一杯雪糕,想起雪糕,往往先想到麥當勞。如今門面光鮮一派絳紅的哈根大師俯拾皆是,分店頻見,貴到飛起,也沒幾許門可羅雀。奢侈品平民化到了一個地步,我也已經無法分析,到底是整體市民都富裕了起來,還是消費模式催谷了我們的怪異豪爽。
人人都食,常見了,見慣了,也就沒所謂了。猶如那些不正常的逛街人,越來越常見,見慣了,也就沒所謂了,有些原則有些差異,好死架啫,tune tune佢就no problem。逛街,本來是寫意的,屯元天一帶居民來到屯市,食個便飯之後到處踱步,偶有所得遇心頭好便買,斬下幾個紙袋的戰利品或日用品已算是極限。但商戶明顯更傾向服務那些狼狽急趕的另類——他們拉著行李箱或大拉車(昨日我便看到某客拖著宜家傢俬的藍色運貨拉車)在人潮中竄游,逛街姿態毫不輕鬆。電器店金飾店跟藥房為了他們,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接二連三地搶生意,若魚餌投湖,眾鯉相競,明明香港人也追隨不及轉得那樣快的潮流食不消價漲得那樣可怕的奶粉。
服務業與旅遊業向來是香港的兩大產業,它的價值絕對該被肯定,但毋庸置疑地,現在的旅遊業,已經很大程度地被扭曲了成為大陸人而設的服務旅遊業。要抵抗毒品的禍害就必須要下定決心戒掉,每個人都清楚,但沒幾多人想正視,甚至留戀那飄飄然的快感,自欺欺地逃避其害,只望其善地拉扯過去。
還喜歡說,賺錢要緊,大陸人的確塞緊錢入香港人袋嘛——產業存在其實不是問題,沒有人說要完全杜絕陸客,真正問題是比重完全失衡。當一個又一個的商場與火車站都淪為他人的行宮樂園,只在交通工具公司學校與淺窄單位之間苟且偷生的我們,跟借住貝殼一枚的寄居蟹已無大區別。香港的商場,不為香港人而設,香港的離島,也不復僻靜,香港的大自然,也快將被中港融合的推土機推倒,以後當我們需要喘息,難道得跑上IFC頂樓?我只想知道,賺得盤滿缽滿之後,我們可以怎樣吸納回購,收復失地。
為了賺盡外來的財富,屯市,還有很大很大的進步空間,還可以升格,再升格,直至能夠以成為沙田新城市廣場又一倒模來挑戰自我,直至吉之島也因顯得廉價低俗次一等而全換上奢侈品牌,直至兩袖清風逛商場的自己人無處容身。它只是香港社會的縮影。香港人慣了委曲自己,慣了鄙視「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不得體,認為能屈能伸才是獅子山下精神。商場裡放甚麼貨物,有沒有顧及香港人的感受,都很次要,因為劃分涇渭,從來不是「世界仔」本色,交稅時演納稅人,必要時演回路人甲,讓出一切,都是很具彈性的。
於是大老闆大財團贏了,而且是贏得相當徹底,因為我們懷著這樣的自律,沒有作聲,甘於默默啞忍,甚至空出了自己的房間充客房,還會以此為一種修養風度而間中沾沾自喜。
我們把自己當作過客,最終,我們成為了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