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晚,見消防車隊出勤,難免聯想到火警成因多是煲蠟。我身邊的人甚為熱衷於此,原因不詳,但見他們擦著火機的愉快,剪影若縱火狂徒的癡迷模樣,瞪著火舌競舞就興奮,我也制止不住,在這些時候義正辭嚴地質疑:真正喜歡,大可每晚都瘋狂焚燒嘛——會相當掃興,而他們也會回應,只是「應節」而已。
在某些節日要做一些約定俗成的事情,是為「應節」,這實在是一個有趣的概念,因為我們根本不是沒有選擇,在所謂既定情況裡,選擇不做某些行為——如果某君極抗拒楊桃,中秋佳節,也不見得他會刻意食幾片。而於此用上「應節」的說法更顯奇怪——有哪個古人教導或引發後人煲蠟取樂?聽過屈原投江,百姓自發製粽餵魚免其屍被咬食的傳說,聽過元末起義月餅夾紙條約定動手時刻的故事,買來一堆紅紅白白,聚在月餅罐裡,又跟「人月兩團圓」有何瓜葛。熒光棒百年前是欠奉的,但如今的八月十五,也是暢銷得很。如果說只要碰碰火碰碰光就是順應節日,那也相當牽強無聊,畢竟跟家人聚首一堂,似乎更能體現中秋之義。
所以大家都心知,找尋刺激而已,一說到這樣的藉口與原因,彷彿甚麼錯誤都無從指責,他人快樂的權利,怎能褫奪。人喜歡在能力範圍裡自製危險,直至超出了可控制範圍才慌張,例如高速駕駛在公路上不顧一切的飛馳,例如一腳踏兩船在瞞騙中自信又自娛,都是與玩火相同性質的舉動。人不是沒有想到過萬一真的玩出火的時候,後果會有多恐怖,小如分手,大至撞死其他道路使用者,但找尋刺激這個字,卻重複又重複地,主宰明知故犯人們的命運。
也許是多巴胺。找尋刺激的原因每個人都不同,因此,每個人對刺激的接受能力都有異,有些人在小店裡偷竊一包朱古力,都覺得良心有愧,有些人豪賭整副身家,心也無戚戚然,腎上線素直線飛升,有些人站在樓層天台俯瞰,已有生死之覺悟,有些人玩滑翔傘,也覺得不過癮。而多巴胺是一種神經介質,其量不同或在神經元間傳遞信息的快慢不同,人的尋求刺激的慾望也會不同。多巴胺能使最喜歡尋求刺激的人達到一種真正如痴如狂的狀態,快樂無比,某種刺激釋放出的多巴胺越多,刺激的感覺也就越強烈。縱火狂徒之所以要縱火,或沉溺性愛施虐受虐者,大抵也是多巴胺很難被滿足。
紅蠟遇熱融化,流淌到罐外,夜裡驟見一地鮮血,伸手去摸,是正在散熱的溫軟的一陀彈性。我會想,到底把一枝固體的紅燒成液態又再燒成一陀固態,有甚麼值得沉迷。大抵,我的多巴胺,於此毫無發揮。大火之後,剩下來的沒有灰燼,連蠟淚都不悲傷,完了,無得無失,無生無滅,而我們不覺有誤,猶如看破紅塵而又繼續生存的行屍,循環往復,一夜接一夜,因為被快感或墮落支配,無限輪迴下去。
沒有意義,本來就是一重意義。不需要介意自己到底是否確切知道自己在做甚麼想甚麼,除非你開始討厭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