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我的中國心

每每看到一些具有社會地位而且人格高尚的人發表愛國之論,總有一種說不出委屈,因為他們一腔熱誠著實完全沒錯。沈祖堯校長當然是一位賢者,沙士期間以自己專業貢獻社會,眾所周知,自擔任書院院長起,便已深受宿生愛戴,至今貴為校長,也算是民心所向的結果。然而,他的一篇《我的中國心》,平舖直敘地闡明由不知自己是誰到漸漸愛國的心路歷程,則令人扼腕喊悲。

沈祖堯先生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出色的學生,成長之後也是一位可敬的學者。他點出了在六十年代,香港年輕人受的那套教育,只為便利謀生,是事實,因為強化香港人愛國熱情對港英政府無利,這固然埋下了一香港人通病的伏線。在他的網誌中,他說道,在1982年,他得遇一次回鄉之機,可是目見當地衛生環境惡劣,與自己身處的香港截然不同,便覺得自己與那所謂鄉土有著距離。至此,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分是英人還是中國人,原因不過是前者明顯不是,後者則太過不堪。

後來,畢業後的他進入醫院工作,感覺到了自己因種族而次一等,彷彿再努力也永遠比不上外藉人士的無助。一年後,他遊北京,耳聞昔日國勢之頹,目視今朝遺跡之衰,就忽然找到了好好當中國人的憑證。在聽了導遊的一席話後,他更堅定了他要精忠報國的決心。1987年,大陸與英方就香港前途問題談判,英國沒有視香港如己出,「沒賦予港人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居留權」,他感到失望與被背叛,直接地說出「我有被出賣的感覺」。幸虧英國當時沒有厚待香港人,否則,沈校長就會隨時白白錯失忽然落葉歸根的契機了。

1988年,他在沒有接受過強制灌輸愛國熱情課程的情況下,也真情流露,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奧運選手擊倒南韓選手摘金而落下男兒淚,因為他「為自己是中國人感到自豪」。這種激情,也許可昭日月,但於我看來,就有點難以理解——唉,但老一輩愛國人士,是會不問情由地責罵我們這些年輕人無知崇洋叛國欺祖的。最吊詭的是,漢城奧運後,他的記事,直接就跳到了廿年之後的2008年。

這廿年間,「要拍照的事可不少」。1989年,為數不少的同樣與他抱著同一種愛國之情的人在天安門被槍枝擊殺被坦克輾死,他沒有提及,猶似否定了他們的赤子之心。2003年,自大陸傳播至香港的沙士一役,他沒有提及,隱惡揚善,還是知道分寸,取態顯而易見,而這兩件,斷不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小事吧。然後他就搬出汶川大地震這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大事,轉移視線,以惻隱之心蓋過豆腐渣工程之因,說自己有多心痛——醫者父母心,即使他面對的死難者不是中國人,按道理,他也應該懷有同樣的傷感,人之生命是平等的,何必將愛國與仁心強行掛勾?若他只對中國人動仁心,這才教人失望。

沈祖堯這篇網誌,其實與大部分自覺清白單純的愛國者的心態如出一轍,他們往往不自覺地煽動自己與他人情緒,模糊焦點,完全是正中了共產黨政權的下懷。既得利益者,就是要他們如此真誠地愛國,或者高叫「我愛國,不愛黨」,那麼,他們就能夠騎劫愛國人士的血濃於水,情真意切,繼續在他們的支持下讓中華文明泯滅淪亡。愛國者都是好丈夫,眼看妻子被惡胎操縱,又捨不得讓妻子與惡胎同歸於盡,唯有繼續保護妻子性命,但妻子所吸取的營養,全被惡胎搶個淨盡。且看今日大陸人的文明水平與道德操守,就可知中華文明若何。

愛中華文化文明沒問題,堅持大中國主義要中港共存亡也沒問題,但是,要愛要救,就要真真切切地認識歷史,看清楚是誰讓華麗萬千的中華文化毀於一旦,以免緣木求魚。翻開歷史書,不可以省略三反五反三面紅旗大躍進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六四事件與鎮壓維權人士,偏頗地一面倒講大國崛起於是自豪,然後扭開電視看到劉翔一雙飛毛腿就流淚,因為國家強大,而人民要飲地溝油食毒奶粉的這種強大,只是一種外強中乾的虛幻強大。

總括而言,這篇文章的立意明顯,乍看總覺著知名學者已被統戰一般,但願事實非我所想,否則中大與港大同時應聲一跪,香港學界淪陷之日可期。但願一位妙手仁心的醫者,只是昧於時勢,才竟然選用了大陸官方與喉舌均常用的說話模式來以情動人,催生讀者的中國心。

其實,胡亂尋根連線,於今日香港,已不必要,尋回其實並不可稱為全新的並建立實際的身分認同,更為合理。黃皮膚黑眼睛寫中文,浸淫長久洋水也抹不掉中國人這三個字,所以強調自己是一個中國人,不免多餘。現既立足香港,當以香港人為第一重身分,世界公民為第二重身分,歸屬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否,要不要以一己之力拉扯整片海棠葉,是後話,獨善其身,也不過為了日後可以助己助人。因此,萬一香港與大陸之利益與損害無法調和,只要是香港人,顧全香港,應是首要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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