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為著同一頭生物坐在970上。我勒著韁繩一般拉著夾於兩髀之間的褐色紙袋,紙袋裡塞滿的都是飼養變色龍的相關器具。冬天需要的暖管,套在暖管處的罩,自動溫度調節器,新一堆幼蟀。本來已經在房裡預備好了的送濕機也等著。
龍仔夭折過後的兩三日,我都睡不好,大概那算是人們常言的陰霾。觸了礁,流了血,於是忌恨,也警惕。杯弓蛇影,看到膚色一轉就慌。那空蕩蕩的籠子就在床邊,黑壓壓的了無生氣的擱著,只那上方抵著兩盞熱燈與紫外線燈。 清醒過來那一剎,就禁不住幻想,幻想剩下來的這頭也會死去。剩下來的這頭,本來名為S君,為了紀念往生的龍仔,S君易了名字,稱為龍SO。
對於龍SO,情感彷彿老派電視劇裡的喪子之母,因為失去過,知道失去輕易,於是份外著緊。當龍SO今晨反常地倒掛在格網上,若蜘蛛俠,兼一身墨綠近黑,一陣熟悉的不祥感就無處可躲地再度襲來。那慌張感蓋過了被吵醒的躁狂與疲憊,我直著眼看去,忽然就生了「似乎又要目擊牠死去前的最後掙扎了吧」的心理準備。死了一頭,又一頭,生死無常。
幸運的是牠並沒有不幸死去,也許牠根本沒有走近彌留之界過,想太多的只是我,和牠的K君,這兩聞風色變見草木皆是兵的飼養者。即使病因未知,但至少牠還能攀來攀去,還有著那生之氣息,我就踏實。只要活著,就是活著。迫得牠「隻眼開隻眼閉」的敏感症,讓牠看來很傻戇,也似乎影響捕食。為免錯手誤殺,重蹈覆轍,我把牠帶了到旺角。他們說,這眼疾只要塗點藥膏就很快痊癒了,著我不要太擔心,多離不開熱能光源濕度之類老問題。
然後我忽然就想到了萬一牠是喜歡同性或不願交配的話,我們應該怎麼辦,畢竟交配下蛋,我們才可以拿蛋去賣錢,或是,起碼讓籠子多點生氣。也大抵牠比人類更應該要談繁殖談生育,動物簡單直接。可是相比繁殖,自由又似乎更可貴。我們已經剝奪了牠在野外生活的原始自由,彷彿被出生的一個又一個嬰兒,被困在物化的城市。在金魚街以外的鐵路巴士商店路牌與人,都是死翹翹的。而龍SO是龍SO,不但是與我結緣的一頭變色龍,是我花費了時間金錢心機飼養的一頭變色龍,也是屬於牠自己的一條生命。即使牠兇惡得咬傷我的手,或是多麼難馴,我欠了牠的債,怎麼也償還不完。
所以,只要牠還能如所有被照顧得妥當的變色龍一般,做牠活躍的自己,能食能喝能排便,我心也就足了。我飼養的只是牠,所以只能有愛屋及烏,不會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