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準備刷牙之際,唇又破了,日復日的結疤又再破,結疤又再破——傷口落在如此常活動的部位,想要避免被不停撕裂是困難的。曾經看過醫生,那醫生說,這是過濾性病毒,當患者的抵制力弱時便會復發,不可能根治。又有某人說,這是欠缺維他命B的緣故,得食多點蔬菜跟家禽內臟攝取一下——流失還是難免,要健康的話,也可以服食維生素補充藥丸。
有些東西像頭髮,其實也不是不可數算的,只是沒有人會去仔細數算。翻看小時候的相片, 咧著笑的相片是稍欠的,那抿著嘴含蓄又不滿的嘴臉上,「爛嘴」早就不罕見。從哪裡感染,從誰人處感染,不可考,只知轉季節可能復發,睡眠不足可能復發,咬破嘴皮也可能復發。既然如此頻繁又反覆,次數,當然是沒有數算過了的。
絳紅的一滴血,綠豆般斗大,掛在下唇右邊。我提著清潔用牙線,望著鏡子,在夜靜無人的共用洗手間裡自賞。我點了兩下頭,頭殼上染金了的髮也被輕輕地拋起了兩下,敏感的唇上神經感覺到血先滴下後濺開的曼妙,米白色的洗手盆裡,就無辜地沾了潑墨畫般的血花。因為不淒美,所以也無字可題,在這潑墨畫外,某人如此的自以為燦爛,血染了的瓷瓦,還是跟湘妃竹那斑斑淚點扯不上關係。然後我感覺不衛生,僅看了兩秒,轉身便去拿紙巾把血跡拭去,以便嚇倒怕血的人。唇上的血一直滲冒,一顆又一顆血珠逝去又重生。我還是拿著那一整齊格薄紙屑在輕輕按印,那脆弱又單調的白上,就又被點綴了不規則的無痛,忽大忽小,忽深忽淺,猶如描寫島國位置的地圖。
這快感又有別於捐血的微痛,血流出來就無用了,成了廢物了,而捐血之後畢竟可以凝視著從自己動脈裡流出來的和暖的自己,也彷彿可以望到它的活生生的下一站天國。
死亡是解脫,大概也很痛快。痛楚是臨別前的最後感受生之呼喚的感覺,既是最後的痛楚,也是最後的幸福 。可是,死亡是遙遠的,不正確的,甚至能傷害他人的,所以一日還未自我釋放或被釋放,我們,都不該,也不得碰。
求死,不能,也就自我虐殘,勉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