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若我,逛大英博物館,注定是得走馬看花的,否則必然因為甚麼都想一瞧而最終甚麼都見識不到。
博物館既為名勝,自是隨處可見來自不同國家的遊客,大家都往顯赫的館藏處湧,例如巨型的雕像,例如不朽的木乃伊,畢竟認知沒大障礙,拍照給親友看也輕易。各個曾經在歷史上輝煌過的民族文 明,一一裸露在今人眼前,已然消亡衰落的很多,也包括遠東那真正的中華文明。惋惜,固然是有的,但治亂始終是規律,有高潮總得有低潮,因為人禍,因為天 意,逃不出去就是逃不出去。曾極燦爛的,縱是曇花一現,誰又敢說曇花不美?至少知價的霸道洋人,把價值連城的珍品,都文明地儲起了,而沒有見是異邦之物就 大肆破壞。所謂民族大義國仇家恨,畢竟是幼稚意氣,其於世人之功德,實無量也,總好於他國之瘋癲之輩,無端白事自毀長城,把一切推倒重建,瓦解了所有美 感。
館內或城市各處公園街道,St.Paul’s Cathedral附近,Hype Park附近,都座落著大大小小林林種種的戰爭紀念碑或銅像石像,對於第一次跟第二次世界大戰惹來的生靈塗炭,這裡的人表現出的態度,都是寧願從來沒有發 生過一般。歷史的教訓,根據黑格爾所言,就是人們從來不懂得從其中吸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越不看重發生在過去的事情的意義的人,對將來的掌控只會越無 力。所以這又是異國魅力所在,他們保存,至少形式上希望帶來警世之效,反觀我城,或想推卸身分也推不掉的國家,則輕視歷史,忽視歷史,久而久之,便育成了 只知當下的凡夫。
路上偶爾碰著一名清道夫,他喋喋不休地提著K,跟她抱怨倫敦的翻天覆地——即是香港所謂的保育活化。他說,政府僅保留舊建 築物的外觀,裡面都換成了辦公室、政府機構、私人住宅等等,於是他不喜歡。事實是,誰都不喜歡一式一樣的都市,這樣令旅遊都失去意義,東京紐約香港千城一 面,可是誰也沒有能力去把一切舊的都封存。當地政府口中的發展與建設,跟香港政府的定義,已存在程度的分別,畢竟變遷,總是需要的。
於是我便覺著他的小巫見大巫,如果倫敦的市況已教人欲哭,香港也許會令他暴躁。倫敦至少還有空間發展,用不著動不動就破舊立新然後把大樓都當作積木般層層疊高, 以圖利益最大化。在真正寸金尺土之地,歷史的美學和價值,根本無力說服好財者手下留情。在轟隆轟隆作響的推土機之下,愛惜它們的人全都只能哀號,猶如在博 物館的文物與文物之間,一批又一批被歷史書頁翻揭時砸死的生命那樣彷徨無助,無處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