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總喜歡說某某族群天生不是革命的料子。他們溫和,他們怕事,他們懦弱。但改變從來不是無緣無故的,沒有內因,外因單掌拍不響。所以,革命精神,到底還是天生的,人人也有的,只差是不是人人也被迫到絕境能把那抗爭的潛能釋放出來而已。
香港人的生活都很痛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加班是尋常事,下了班也還是在職。因為「吊頸都要抖吓氣」,大家一逢假期,最嚮往的就是避世。避世大法之一是離港充電,但旅費有限,一年一次已算是難得,於是離島短避自然成了不二選擇。小島風情,遠離煩囂,遠足游泳,踏踏單車吹吹風,旅行的意義。
離島之所以為離島,之所以大受歡迎,始終還是因為相當落後的環境和稀少的人煙。然而,市區人的「關照」,雖為販賣大魚蛋、紅豆包、紫貝天葵、平安包相關產品的老闆們和渡假屋經營者帶來了豐厚的利潤,但同時卻把長洲的寧靜生態徹底地破壞。這與市區人文明與否無關,市區人沒有在碼頭拉屎,但單車在狹窄內街中頻密來往,叮叮叮的催人讓路,佔據居民行動空間,皆是在在發生的「文化差異」。
長洲人爭長洲人的自由,保衛自己的家園,抵擋外來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有人要他們「包容」血濃於水的市區人,高舉「新界九龍港島離島一家親」,可以想知,會令長洲人極為反感。事實上,他們有絕對的權利對島內外事務提出意見,因為他們生於斯,長於斯,不論是災難還是「關照」,都發生在他們日常生活範圍數呎之遙。
自治應該屬於任何一個單位,不論是個人、家庭、地區還是國家。管治自己,或與他人共同管治共屬的組織或群體,都是合情又合理的。所以,長洲實在是該落實真正的「洲人治洲」的。具體而言,離島客量的確應以當地居民可以接受的數目為標準,如果賣大魚蛋的想要繼續暴發,與眾人意見不合,就讓他們島內事島內了。在階級和發言權平等的情況下,若區內主流聲音都認為市區帶來的滋擾過大,所謀之利皆得不償失的話,有關當局理應盡快減少來往長洲與中環的輪船班次並實行入島配額制,以保島民安寧,而非自顧自地擁抱「發展就是硬道理」,以霸王硬上弓的姿態繼續把市區人往長洲泵。相反,假設區內主流聲音確實不滿旅客過量,但賣大魚蛋的和渡假屋經營者擁有超越普通居民的語話權,則小島的發展方向必然以他們的願望為依歸。這個情況,則無異於整個香港的「官商開心壟斷、市民苦不堪言」的大形勢。
自治緣於人性自私。自私並無不妥,因為能夠催生人的向心力的只有情感和利益。如果長洲居民自詡跟市區來客「血濃於水」,自然便會考慮對方的處境和感受,說得赤裸直白一點,其實這也是利益和自私的一種,個人的自私是小自私,拉闊了的自私是大自私。只要這對別人的顧念之情是一層接一層的推開去,而非突然冒起的「愛港主義」、「香港一體化」,這種自私就是有益的自私。無益的、跳了級的、不是由親及疏的大愛博愛兼愛,最終只會淪為濫情,損人又無法利己。
一切公義、平等、自由等等概念其實都是從每個人的自私建構而來。在合理的環境和條件下,各個小社群之間的拉力和推力,會平衡不同階層和群體的均勢。此道不僅能在大是大非之上通達,在小至只容得下兩個人的愛情空間也可。相戀的人們也是在互相關照和傷害之中滋養出長久的感情的。在甲乙雙方都喜歡彼此的前提下,磨擦亦同樣會發生,解決的方法,有時候是冷靜的溝通,有時候是暴烈的爭執,有時候甚至會鬧分裂。但是,只要兩人之間仍然存在利益關係,即愛著對方和被對方愛著而令自己感到幸福,這段感情就不會終結,就會在拉拉扯扯之間取得平衡。
回到現實,在小規模的自私建立了之後,人們要考慮的是適度合作能帶來多少效益。當人要顧及的範圍縮窄了,太窄窄得只有幾口子或就那麼一條村的時候,對外的談判力量就會過分微弱。其時,建構具一定大小的合作組織來鞏固大家共享的利益是必須的,因為一人或一家之力有限,而大家都住在長洲,這居民身分讓彼此生了一定程度的信任。例如,你就住我的鄰房,我的家遭祝融光顧,你的家也不會好過,所以合資購買防火設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自私要往外推,卻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推向全世界,因此,在兩地文化差異極大時,利益衝突無法談攏時,本土便是正途,便是答案。
據悉,不少長洲居民因為太多外人入島而搬走了,移居到了南丫島。他們抱持的心態,著實跟在九七前夕遠走美加的棟樑的沒兩樣。無力搬家的和對長洲有深厚感情的,能做的就是尋求自治和開始抗爭。「留得青山在,哪怕無柴燒」。讓長洲過一過冷河,未必對市區人無利,畢竟,島上人滿為患,終究會影響其可持續發展的長遠性,到了離島再無離島的清幽,受損的還是市區人。
同理,香港人的抗爭,跟離島居民一樣,是因為不抗爭不行。不以香港為家,則無家可歸,無路可退。努力成為壓榨者,打進社會上游,誰不想?問題只是登頂無門,處處講人脈。移民夠乾脆,一了百了,誰又不想?問題只是幾百萬的投資大家都儲不來,而專才的門檻又跨不過去。當我們淪落至一無所有的田地,能依靠的,就只有建構主體意識,適當地團結排外,將中港區隔開來,將香港人身分的價值最大化。其實一國兩制的最好體現方式,只是讓香港繼續提供優質醫療服務,繼續讓大家搶到無毒奶粉,讓香港繼續保持與大陸有異的市容那麼簡單而已。
讀罷你的文章,我哭了。
哭的不是長洲已被淪陷,而是搬走的長洲人。
我的家已不是我的家,只是我純粹一宿的島家,
小島的寧靜樸素核心價值,完了。
以長洲見香港,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