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離舊居,到新宅去,搬運貨車把雜物送來之前要做妥的是拜四角。多得老老一輩的堅持,上一代的無可無不可,我這一撮人便得為祭祀晨起操榮。
說到操勞,最操勞最煩心的自然是外婆,而不是我等兒孫輩。我們要做的,就是愣在一旁,看她忙打點祭神用品。不迷信的話,大條道理得過且過,祭祀儀式其實是沒有必要的,入住便入住,科學地進駐最方便。信有神焉,又不得不敬重老人家的意願,便非得不好好辦。可是,既執著了儀式之必行,偏又沒以最虔敬的誠心對待,把傳統假定神明想要的種種敷衍了事,所謂遵行舊習俗以求心安的中國傳統,尤其令人費解。
拜四角的首要物資當然是紅通通的小杯、酒水、生果跟牲口。酒水筷子置中,然後東南西北各方放一顆蘋果和一片玉般溫潤的豬脂肪,是那個早上的格局。蘋果的質素也就罷了,人也不是常常碰著爽口清甜的,但豬肉為求省錢而不連一絲瘦肉,卻是何等的無禮與褻瀆。人食扣肉,也是肥瘦六四分那樣放進去炆煮。那樣一陀豬油,令神明滿意是不可能的,家宅若真仗靠那麼幾片肥膏庇佑,除了神蹟顯靈,大神有大量,也著實找不著其他理由了。
是日天陰,我一時間不知道家宅方位,外婆本來想要從東方拜起,以順時針的方向開始的她的虔誠,瞬間就被我澆熄。她隨即說,盲拜也有盲拜的好,你大人有大量。此中之「你」,自然是指向很形而上的世界的。然而,東南西北諸君,大概跟美德盈腔的中國人一般同樣尊重長幼有序的法則的,如此一來,隨時無異於冒了先拜了北方老么的風險,釀成神明家族內閧之禍,比從不侍奉的不諱更不諱。盲拜猶如炒一碟菜亂下調味料,本來好食的都變難食,不如不拜。
在祭祀中段,愚妹無知,結果她那不以為然地在祭壇中間躍跳而過的魯莽,又委屈了老人家。細路仔唔識世界,有怪莫怪,唔好見怪。她喃喃地如此唸著,然後繼續被打擾了的工序。少女這忘形的一跳怕且已教整場祭祀功虧一簧,越繼續越無謂。有見及此,守在旁邊感到沒癮的我也乾脆縱手一搏,正式將禮樂一體化,借流行音樂謀我全家福祉一把,反正外婆也沒禁止我發出噪音,那大概也就人不違神意的了。
門外一桶燒成墨灰的符紙,在最後鬧得一室煙霧瀰漫。把四角都拜好了後,外婆又向著大門擺放了橙、蘋果、燒雞、燒肉。我問,為甚麼門口受如此厚禮。她答,門是天,天地人嘛,還嘲笑我無知。
迷信使人不智,也不追求得智。對形式盲目執著,是影響人類判斷力的。髒話說不得,一說就是無禮,無禮就再有道理也不屑一顧。吸煙紋身都是爛仔,除非他一開聲竟然是流利的英文。這世界大抵需要更多像我無知的人,不懂權衡天地人的利害,不識區分中國傳統文化的優劣。如此的話,除了紙紮舖老闆生計無以為繼這個負面影響,對大部分人而言都是有益的。起碼,人可以愚昧地感到心安,不須求神拜佛來貪圖。每戶燒少一點垃圾,製造少一點灰爐,對大自然總該是一層體貼,一重功德。敬天的畫面,也許可以換幅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