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樂始終是那種適合在事情發生十年之後好好總結歸納的學者。寫寫第幾代人的特徵,他的觀察是中肯的,但每當踩入政治,就往往難免脫節和失準。今日他在明報刊登那篇以「認真便輸了」入題的《政改爭議 遊戲才剛剛開始》,依然以泛民議員為香港民主進程的關鍵人物,又再一次證明他觸覺之靈敏有欠。
唇槍舌劍,源於道不同
目前香港各方各派主張的根本分歧,就是大家對政治現實的認識不一樣,因此對於妥協與否的意見也不一樣。呂大樂認為,主張不妥協的人,都是脫離現實,只得把口,比願意妥協的人不諳政治,而且「一般都沒有怎樣認真的在廣大的群眾中間做工作」,是存有偏見的。這種偏見,無異於一種泛民永遠是對的的default setting。如果泛民一直都很有為,何以香港守不住他們有份deal回來的一國兩制?香港九七之後的墮落,已是泛心無能的昭昭證據。
事實上,政治主張有別於傳統泛民但絕對支持香港民主的,都是「後起之秀」,搶奪不到政治主導權,只可以在所謂塘邊叫囂,是必然的。此中的後起,不只是指他們的歲數,更是指他們多是沒有身分和背景的市民。他們在網絡世界與志同道合的人日夜交流,當中內涵驚人的為數不少,但礙於自己也有工作和學業要兼顧,甚至仍然依賴家庭,就算他們理念相近,同樣不滿民主黨,同樣不滿現行社運形式,亦未等於會走到成立政黨的一步,何況他們沒有政治獻金大水喉。
在正式籌組本地新政黨之前,他們要表達政治理念,要接觸廣大市民,只能以一人一百蚊的方式籌旗登報,或是自資印製傳單,收支往往捉襟見肘。他們沒名沒姓,也不屑和理非非任人魚肉的抗爭方式,自然又顯得甚麼行動也沒有參與過。所以,若用同一把尺去量度因為關心而落力批評的市民和屹立已久卻貢獻缺缺的泛民,或總是用資格論——「你嘢又冇做過,又冇畀差人拉過,冇資格出聲」一刀劈下去,那是非常不公平的。
學民思潮借單一議題冒起,吸取光環,繼而政黨化,轉型為九十後政治組織,是黃之鋒的選擇,普通人談論政治都要跨過一定門檻,都要是某黨黨員,都得不停被捕,是不合理的。政黨存在的意義,就是要聆聽市民意見,代為表達,但如今這種功能,已在政黨中人和社運搞手手中,變質成了資格論,成了既可以是矛又可以是盾的全攻型武器。
假如泛民及其支持者可以虛懷若谷,接受其他人的政治現實分析,博採善擇,以香港人長遠利益為依歸,而不是自我中心,動不動就責難別人在分裂泛民,不是同路人,香港政局未必腐敗到今日的地步。民主黨二零一零年出賣香港,前車可鑑,看在大家眼裡,一清二楚,呂大樂竟還前來為他們背書,游說大家不要綑綁真誠為香港的代議士和談判中介,奉勸只是「綠葉」和只識得「熱血一番」的普通人交還權力,乖乖退出泛民才有資格玩的深奧政治,不要迫得泛民太緊,妨礙泛民這朵嬌艷的紅花為大家謀福祉,「擔當促成談判及協議的角色」,如此說法實在令人讀到眼都突。
佔中™,講平民充權,教平民進化為公民,循循善誘誘了一年有多,好歹也是動員市民為自己講句說話。現在呂大樂,視市民為茄哩啡,要他們演完開天殺價的戲,就安分做回襯托秋香的路人甲,聽候談判中介發落,連飯盒也不分發一個,其態度簡直比僱用老人家遊行的親政府組織更差。
政改議題,中共是太監
其實,拒絕妥協那一群茄哩啡的看法非常簡單易明, 就是在他們眼中,不旨意香港泛民才是面對現實,而且共產黨和民主之間根本就沒有轉圜餘地,點傾點砌,下場都會是一樣。呂大樂認為香港人手上那張牌,強極有限,說穿了就是廢牌,其論據是香港普選無法落實,中共的「信譽多少會打個折扣」對中共影響不大,而「特區政府無法有效管治」也不是中共的死穴,所以香港不應螳臂擋車。這種看法,將政治博奕框得那麼死,自願示弱,未必太低估香港,也太高估中共了。
香港拒絕假普選,為中共帶來的並不只是政治信譽受損,也不是管治危機。中共在國際,本來就沒有幾多信譽可言,這點大家都應該清楚,英國德國甚至是非洲部分國家,都不過視中國為可以生劏的水魚而已。中國要面子,要建交,對方就藉著建交吸乾中國的錢,各取所需,俄國和美國就更加不將中國放在眼內。
中共實際上最重視的,只是香港能否繼續為其金融黑洞加持,和可否拖到新香港人順利接管香港空殼的一日。金和權以外,沒有其他了。中共不可能允許香港有真普選,泛民再妥協再循序漸進,等到可以和中國民主同步的一日也沒有用,因為普選威脅共產黨管治,一廂情願的泛民自然不會守得雲開。一日共產黨有權,就算香港完全換成了新香港人,沒有半點篩選的選舉也不會在香港出現,因為民主選舉一朝落實,就算是兩位都是民建聯出身的候選人,投票者也會嚐到左右時局的滋味,一試無回頭,接受不了倒退,然後真正的管治危機就會出現在中共眼前。
以守為攻,不吃眼前虧
中國人拼命逃到外國,逃不得遠的就循各種途徑走難來香港。香港是中國金融的續命仙丹,是中國資金的對外窗口,香港股市大挫,十大最活躍中國公司也會隨之而重創。換言之,香港繼續紛亂,繼續不理會中國在政改討論方面的威迫利誘,是以守為攻,是可比唐朝將領哥舒翰守潼關的高明策略。
妄想以弱敵強,魯莽出潼關,來勢洶洶的安祿山就會佔上風,這點當時哥舒翰是知道的。但楊國忠出於私心,迫哥舒翰停「停止原地踏步」,就導致了潼關被破,敵人得以直搗無險可守的長安。唐玄宗其後迫於無奈倉惶逃蜀,就是質素參差的唐軍輕舉妄動的惡果。政改方案,妥協得了一次,自然也可以有第二次,然後香港就會兵敗如山倒,有如落泊的李氏皇族,兩者要承受的陣痛是一樣的。
港中戰爭曠日持久,非一朝一夕就能終結。中國是遠人,香港則不妨以不變應萬變,反正急著要香港回歸的,不是香港這邊,而香港的唐軍只知與虎謀皮。中國四面楚歌,外強中乾,遲早潰敗,就如昔日千里迢迢從北方攻入唐都長安,補給線非常長的安史叛軍一樣。只要香港善用拖字訣,最終失利的必然是曾經咄咄逼人的中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