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的生活,非教材即器材,相當單調。教材,是補習用的,全部自製,因此要大量閱讀古文和白話散文,以求博採善擇,出產合用的題目。器材,則是修身用的,建立每日做有氧運動和舉啞鈴的習慣,以求保持健康,一洗孱弱書生之氣。
好多將要或已經投身社會的人,要不是談得太多夢想,就是太屈服於現實,兩種生活方式,都令人很難接受。正因為我從來不喜談夢想,又守不住那種為人下屬的安分,也就選擇了經營現在的所謂工作。
全職補習這工作,主要目的是為了養住自己的性格。我自小就普通在有想要幫助和改變很多人的想法,跟好多天真小朋友一樣,但我討厭做那些大家都認為是實事的無聊事,例如賣旗,例如做義工,例如好好讀書,於是又變得比較不普通,而且惹來長輩的慨歎。小學的時候,比較反叛,後來想想其實只是對世事存有太多身邊人解釋不了的質疑。初中的時候,離經叛道成為了我的標籤,因為太不守規矩。我至今還記得一位本業應該是教音樂,予人感覺不是很qualified的中文老師,罵過我和一位朋友「太反傳統」,潛台詞即是孺子惡教也,我也是認同的。
隨年漸長,我罹患了人之患這惡疾。既好為人師,自然就希望使更多後生可以長進,而我眼中的長進,除了開竅去思考自己的前路以外,就是寧願離經叛道,也不要安於現狀。因為只有時刻處於不安之中,警惕這個世界這套規則的黑暗和不妥當,人才能保持清醒,向前邁進。真正的批判性思考,應是如此。喬布斯說「Stay hungry,Stay foolish」,梁啟超題室飲冰,表達的也是類似意思。這個社會改變不了我,所以我用比較黑暗與顛覆的視角,去成全小朋友改變社會的可能,而我視之為對社會有貢獻。
譬如說,逆水行舟,想辦法令中文變得沒那麼沉悶。語文的可喜,被考試制度和學校老師埋沒,學生被中文嚇到退避三舍,形成了惡性循環,是上不知幾輩人的共業。我身體力行,以傳道授業解惑,嘗試爭奪語文和教育這政治黨派必爭之地。怎樣學習,是一種價值觀,是塑成一個人的性格其一重要部分,學生抗拒學習,懶得思考,得益的就只有想香港學生保持愚昧和嫌棄母語的閒人。
香港的教師,騰不出時間去照顧所有學生,所謂普及教育,其實還是有不公平之處的。我順應無法改變的不公平,不似左膠一樣空談大事,短期目標和長期目標都清晰——灌輸本土史觀,保護粵語,抵制共產中文,導人向善。因此到了最後,成績的提升,在我的補習教育之中,只會是副產品,因為我只是用改善中文去利誘學生開竅,自我鞭策而已。體現讀書之樂,是神仙棒,揮成了,就會使學生觸類旁通,自動boot機。學生值得接觸一些值得接觸的文章,值得經歷一種值得經歷的非正規教育。這個社會虧欠了他們。他們本身不都是懶惰而迷惘,不思進取的。
綁起神風敢死隊頭帶之後,我走訪坊間書局,尋尋覓覓。經過一番探索,我發覺市面上根本沒有幾多可以教好中小學生中文的教材,更致命的是潛行於教材背後的庸俗價值觀和錯誤意識型態。作文最常見病句,中文寫作參考書,blah blah blah blah,全都不值一哂。張欣欣之流,見其文如觀其人,也都不外如是。周章大費一輪,結論還是只能靠自己,於是我就埋首於題目與答案了。
志雖如此,但我的中文其實是半桶水的。我不會吹噓,只會坦白,譬如我不怕直言,我跟港大中文系毫無轇轕,我沒有從那裡受到甚麼啟發,反是走堂走到了忘我的境界。外界title一大堆一大堆的名師,我不能望其項背,但與其花時間攻讀,我寧願花時間行動。學余光中的《假如我有九條命》話齋,常言「名師出高徒」,未必盡然,能經常與學生接觸,產生實效,在「教」外施「化」,才是良師。導人向善,唔使用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