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醒未醒之際我徘徊在夢的出口欲哭無淚,跟A有關的夢每隔一小段日子就會無預警地襲來,彷彿強迫我去憶記自己的罪行,提醒我應有此報。
夢中的一切洋溢着農曆新年的歡快,悲痛的只有我自己。裡面的我在黑夜中偶然重遇A,場景是某大陸城市,深圳或是北京。A變得大方了,不再像分手之後那樣一直躲我,反而跟我說笑,還一臉無所謂地邀請我登門造訪。門一下推開,裡面都是一些我都認識的A的朋友,客廳格局俐落,光線明亮,完全不是獨身人士的家居佈置。
然後她很幹練地招待來客,除了我。她隨意將我晾在一角,像要我感受她人生的完整一樣,迫我看着一室的熱鬧。我手心直冒汗,猶如坐視一幅正剝落下來的牆而我無能為力阻止,呆在當場。廳內唯一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在我身邊擦身而過,我張望,正是這裡的另一個主人。
最後我被一陣龍捲風捲走了。離開,散去,歸國,她完全沒有正眼看我。而當我掏出袋裡電話時,就發現已被封鎖良久的甚麼Facebook、Whatsapp、Instagram都一一解了禁——在那剎那我就醒過來了。我麻木地,重複搜尋,在窺探不成的同一個畫面上繼續停留,回到現實,不知去向。
從A的朋友口中,我是知道她現在過得很好的。學業不錯,生活充實,一切還好。回到過去的話,大概我也不會怎樣挽留,因為我的存在似乎是一個活生生的夢魘,是一股無形的壓力。這是我當初不知覺的,但我總算是後知後覺了。
A體諒得了我的飄忽專制,自以為是,但我卻無法體諒她的每一部分,總是會令人感到被冒犯與苛求。我只習慣與一個接近我想像中的A相處,微言總是太多,改不過來。她本來也是個聰明人,然而她說,在我面前就感覺自己受制了。當時A還沒有將她的難過說出口,後來我想這實在會造成抑鬱,尤其是你無法掙脫對方,又無法在對方身邊感到自在。結尾A連半句話也沒有交帶,突然之間就趕絕了我,大抵是認為多講也沒意義了。消失就是最好的解釋。
近來我把舊日曾經棄如敝屣的手工鑰匙包用上了,那是A兩年前送的。那時候我沒甚麼鑰匙要隨身攜帶,信手就放到了亂葬崗一樣的衣櫃裡,後來搬遷時才從岸邊撿到這擱淺的鑰匙包。現在它終於派上用場了,但此一時,彼一時,已經淪為一件實用的閒物,跟其他配件一樣身世平庸。
我虧欠好些人,一直想償還,一直沒法償還。我很折墮,又沒法改過自新,只能一直往下沉,碰着可以降落的地方就降落,歇得久了又再回身繼續墜落。我是這樣一個連自己也原諒不了的人,我是應有此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