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周杰倫的歌已經聽了好多年。第一次接觸,如果記憶沒錯,只是小學四五年級。那首<開不了口>,是他以過江龍姿態橫掃香港音樂頒獎禮的歌,而我與它相交的地點則是那遠古落後的網絡世界。在用flash製作小小系列火柴人動畫已經算相當前衛而YouTube沒有大行其道的日子,一個以石器時代遊戲為背景的愛情故事,一個因為太遲表白而「我只能夠遠遠看着」的角色,佔了我無所事事的年少裡的一小席位。
然而當我真的長大,開始與很多人拉拉扯扯,他一大堆情歌,反而是沒有跟我的故事交集過的。要數,只有在《十一月的蕭邦》推出的時候,P說過周杰倫發呆的可愛,跟我有點像。事關H最鍾意的是陳奕迅,M留給我的很模糊,N則是學着我用文字跟我交流,寫了好些摺成長方形的凌亂句子。當時我只是覺得好聽,偶爾在裡面找一種心灰意冷的共鳴,主要還是聽。
不過後來A也是鍾意周杰倫的。她跟我說過周杰倫和蔡依林的瓜葛,如何「終於看開愛回不來」,但她沒有特別喜歡哪一首周杰倫的歌。她不是特別鍾情五月天,卻覺得<倔強>很能表達自己,也送過我一首Hebe,而我為了裝作與她志趣相投而刻意去重播又重播的是跟周杰倫同樣戀舊的方大同,因為語言的關係,國語歌比廣東歌又令感情略為轉折含蓄。最後或許命運的籤只讓我們遇見,A成為了在千里之外無聲黑白的一段舊事,在我的夢入面拖着血色的傷痕久久不散,我為此又常常去聽<擱淺>和<軌跡>,等等等等,墮進周杰倫的創作高峰期。
流行曲的作用是代人言志,代人記事,代人抒情。在愛情的紙上來來回回的周杰倫是一個天才橫溢的人。缺乏自信時用蝸牛的視角去寫出苦戀的奢望,略見曙光而陷於奶與蜜之中時寫出女人的可愛,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寫出退後的無奈,雖然風格鮮明得有些萬變不離其宗,但他還是能夠像變魔術一樣,一時扭出兔子,一時爆出玫瑰,用不同的編曲和獨特的前奏去教人難忘。自出道直至《不能說的秘密》時期那過百首情歌,火力不減,質量兼備,相信很難有來者能企及。
可惜的是,他人在安定下來之後,縱未江郎才盡,才華的展露已經大不如前。由得遺憾成為歷史,然後不再傷春悲秋,他步入了人生的另一必經階段。這次演唱會,他唱甚麼都是一臉風騷的,連「釋懷說了太多就成真不了」也很溫柔,「我會學着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也很淡然,而「我想就這樣牽着你的手不放開」則份外跳脫,「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則份外含春。中年男人的幸福,使他成了一個有承擔的陌生人,唱着新的<聽爸爸的話>,沒了「我就是卸不下對你的喜歡」那種無產小子的率直。這樣的他很自在,但令在場的我很不自在。
抑鬱的周杰倫已經消失,拼命想挽回的從前真成了從前,剩下很多失落的人,譬如我。他已經超越了事業上的志得意滿,正式成為了一個不得不成熟穩重的別人的另一半。就算他日失婚,也已經回不到過去,捧一張羞澀的臉,帶有一點稚氣的去寫那些輕狂簡潔的旋律,更不要說重新譜寫哼哼哈兮的血氣方剛。我習慣的是一個陳年的周杰倫,一個沒有長大的周杰倫,而不是一個識得寫歌的許志安,或是咬字不清的李克勤。三十五歲,他自以為是他必能突破的關口,仍然自信,我卻感到那是卡住他的瓶頸,經不起誰來拆,他早晚要像無數同道一樣,走上食老本的路。成名要趁早,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