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奕邦的青春頌

沒有歌手不想走紅。但是,在人貴自知和寫歌只求知音的掙扎之間,藍奕邦因為具備不向市場賣帳的條件,足以秉持自己身為創作人的固執,所以這些年來都選擇了不求賺錢而只為滿足自己的路,不追逐名氣,也無野心造福大眾。錯過藍奕邦,是香港聽歌的人的損失,然而這損失,又不全然是聽歌的人的過錯。

許廷鏗唱<青春頌>唱紅了,在叱咤頒獎禮台上講自己得到這首歌的緣由,提起了包辦<青春頌>曲詞的藍奕邦。許廷鏗說,藍奕邦當初認為這首歌由自己來唱難免流於說教,所以交給新生代來處理。其實,市場反應一直都在說明這個事實,那就是藍奕邦贈人之歌,往往比他自己演繹的受歡迎。從張學友<樓上來的聲音>的令人眼前一亮,以至張衛健<身體健康>、劉德華<常言道>跟劉浩龍<斷尾>的成功,他詞曲俱擅的才華都是毋庸置疑的,<青春頌>亦同樣。由初出茅蘆的許廷鏗以同輩身分,向還在青春之中而不知春的人們傳達「莫待無花空折技」這老掉牙的道理,確實比由藍奕邦自己唱容易入耳得多。流行音樂連同歌者個性一併販賣,是成功方程式,個性討好與否自然又是後話。許廷鏗的市場,是未投身社會的細路仔,他們年齡尚小,心智幼稚,初嚐世情,內涵欠奉但熱愛傷春悲秋,以有想法的人自居,在成長與成熟之間,側向前者。由許廷鏗演繹的<青春頌>,將浪擲青春的生活方式,包裝成好趁青春盡情輕狂的無悔態度,自然令他們受落。

許廷鏗 – 青春頌

藍奕邦自知孤僻,自命早慧,從一投身樂壇開始,就擺出了《不要人見人愛》的姿態,未至一派頹廢,生無可戀,卻總賣弄自己的智慧負累。這種人自然是不得人心的,因為旁人會覺得他們並未到達某個年紀,就想到了某個年紀才應該去想的事情,像小學裡甚麼問題都搶著回答的聰明學生一樣——教人感到欣慰,又教人難以應對。<時候尚早>中「而你不過廿來歲」的主角就是如此老積,「何解我未曾問/已跟我講你懂/何解你所有口吻/極其像個老頑童」,這類人一方面孤芳自賞「看破世事」的寂寞,沾沾自喜,一方面又因這種寂寞的不凡而感覺孤獨憂愁,所以在青春之中自以為不須青春,隨年漸長才覺得「原來世界這樣大」,自己毋須過早「對所有事情漸忘掉衝動」。跑過了頭猛回頭,青春已逝才來歌頌青春,其中飽含的是已然錯過美好年華的懊悔。藍奕邦羨慕別人「緩緩地跟青春跳舞」的平淡快樂,在不明所以的別人眼中,流為一重虛偽,一重自以為是。他的性格和作品,與一般人的成長節奏和經歷有異,一頭栽了進去深淵爬出來,稍入化境而又未能過渡至豁達境界,沉重如牢騷,如失意者低吟,兩頭唔到岸,成不了細路仔杯茶,更不得大人的心,不換個許廷鏗的殼,不會討喜。

藍奕邦 – 時候尚早

當早慧的人迎來了迂迴的早悟,察覺獨立不等於孤僻,成熟不等於事事執著,「懂得怎麼自處心便平和」就是自在入世的格言。<獨行俠>中的「不需等/一些不該等的閒人/不需當/乞討關心的可憐人/既是要共寂寞同行/何妨變做個俠客邁步前行」,跟林夕講及愛情觀所言的「不錯過任何挑逗,也不為任何人等候,不給我的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愛」不謀而合,隨遇而安的思想開始著跡。由於知行合一需要經歷,懂得自在之道不等於能活出自在,為免重蹈覆轍,藍奕邦最終回歸踏實,寫了<向前走>,讓「前塵留在舊日/既是拋低別又回眸」,趁「青春悄悄地飄走」之前,見步行步地去過餘下的人生,盡力使其精彩,風格從自怨自艾轉向正面勵志。 截至《好風光》專輯之前,藍奕邦曲風其實一直不偏門,聽得人非常舒服,但礙於心路歷程與常人不合,無法引起大眾共鳴,而聲線和星味又平平,結果便在樂壇一直浮沉,無有起色。

所以我有時覺得,放棄唱歌這個覺悟,藍奕邦是早就應該要有的。若然他從一開始就一心一意寫歌給其他歌手,而自己則偶爾翻唱一下在別人口中成名的作品,過過口癮便算,大抵今時今日已經成為了樂壇上舉足輕重的作曲人。在商言商,他缺乏新聞價值,其貌不揚,以歌論歌,其演繹能力和進步空間也相當有限,致使聽眾也無奈成為了「太難被感動」的一群。此之所以,縱然他在自己的專輯所花的心機有目共睹,也註定是個走不上一、二線的唱作人。

因為歌者形象與功力都是重要的,譬如說,陳奕迅<重口味>一出,大家都譁然,以為是膠歌,但後來還是唱得街知巷聞。人心之中的「見高拜,見低踩」是個自動軟件,不去碰它,它也會自行發動。聽歌的人樂於細細咀嚼陳奕迅的歌是慣性。所以,就算最終找不到為陳奕迅開脫的那片最後的拼圖,大家也不會像對待新人或半紅不黑的歌手一般急急落閘,或是發炮漫罵,更多的反而是像個奴才似的,跪著掌自己嘴巴,暗忖必然是自己掌握不到其精髓,才覺得歌曲沒意思。毫無江湖地位的藍奕邦,其作品沒幾多人認真對待,如玩味連<重口味>都不及的<晚晚禮拜六>,因為人心作祟,就被人們標籤成了一首膠歌。其刻意拼湊出醉後糜爛、放浪形骸氣氛的匠心歌詞,能以只描寫不批判的角度展現夜夜笙歌的都市人生活,其一洗輕慢流行搖滾抒情的多樣編曲,在香港主流樂壇已不多見,但平白就被膠歌二字盡然抹煞,吃力不討好。

風評不佳還繼續出碟,於不欣賞藍奕邦的人眼中,這是因為他是樂壇小強,十年鹹魚,癡心妄想盼望大紅。但說到底,人要活得有意義,總得擇善固執,不肯離開樂壇也是一種好的執著,反正生活無憂的藍奕邦有心有力,堅持下去當然無壞。<又燦爛又糜爛>不停渲染貪的重要性,「夜了要更貪」跟「願世界更貪」兩句其實是跟<青春頌>的「大好青春就要多貪」一脈相承的,因為貪是人性,能貪的時候不須壓抑,及時行樂及時貪婪,「要共最美的人分享每個夜晚」,反正過了某個年紀,例如貪靚,就想貪也貪不來。才華亦一樣,靈感過了,才氣盡了,想要貪戀下去,五線譜也容不下認命的音符,他以<為執著乾杯>言志,歌頌自己的執著,也鼓勵著所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向現實低頭妥協的執著之人。

讓他放棄唱歌,全職退居幕後,說不定他就會乾脆退出幕外,因為他雖喜歡作歌給其他歌手,最堅持的還是又唱又作。如果沒有了這種忠於自己的執著,藍奕邦也就不是現在的藍奕邦。他不怕半紅不黑,他的走向,是求口碑不求大賺,跟Juno一樣。難得富貴可恃,不須身世落泊玩音樂,不甘心、不停步、更「不想變做一塊膠」的藍奕邦,繼續值得期待。

藍奕邦 – 我太難被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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