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念.二十面體五度公演作——萬曆十五年

19778

昨日到了尖沙咀香港文化中心觀賞進念.二十面體劇團五度公演之作《萬曆十五年》,三個小時,不算難捱,但遺憾不是沒有的,因為其五度公演的口碑令人期望過高,結果沒想像中那樣好看就份外失望。

大歷史(macro-history)的眼光,即是不只看斷代,而是看朝代更替的發展脈絡,在穿越千百年的歷史流變中究尋因果。所以黃仁宇觀察得到,明朝甚至中華民族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有幾許猛將庸才賢士佞臣明主昏君,都不可能「迴狂瀾於既倒」,因為強如張居正奸如嚴嵩直如海瑞,也不過是漫長歷史中的一顆小沙石,所作所為再多,都在歷史的推演與計算之中。其浪濤濤,貝殼翻滾得再起勁,亦只是海的湧扶,最終也只會隨波而去。萬曆十五年的萬曆,是明神宗朱翊鈞之年號,公元一五八七年,就是他即位的第十五年。從一般人的角度看,這一年,確實無事可記。可是,無風無浪的日子裡,正正就埋下了日後衰亂的伏線。

話劇跟從原著,沿襲了以人物為綱之形式分析這沒有任何特別事情發生的一年,從明神宗年間的不同要人的身上,揭示其時各崗位身分遭遇的阻礙與挑戰,深入淺出地解釋了內閣之設的利弊、君權相權之間的制衡、重文輕武之起因及遺禍等等研究明史必要知道的基本問題。可惜,獨腳戲演出令不少觀眾呵欠連連。例如開首一曲《牡丹亭》中的唱曲,固然是將崑曲與現代話劇結合的積極嘗試,但漫長的一段唱戲緊連著張居正的冗長獨白,極難要求觀眾集中。縱然張居正是一極為我欣賞的歷史人物,我也提不起勁專心聆聽。話劇的演繹手法實在沒有令人物比原著所寫更有血有肉,燈光與音響尚好,但佈景都是投影效果,甚為「慳皮」。唯一可取的,算是操怪腔普通話又間中說廣東話演繹的說書人為戚繼光說書那段,生動有趣又帶少許互動。

張居正生前風光,死後坎坷,究其原因,還是君權高漲。有明一代,任何力量的忽然膨脹其實都由皇帝賦予,內閣也好,太監也好,科道也好,都只是黏附在權力核心四周的寄生蟲。一朝得志,當然權傾朝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要龍顏一怒,「九千歲」的名宦魏忠賢也馬上得死。而申時行的部分,就明確地反映了大學士即使獲升為首輔,也得事事小心,以行事保守圓滑為原則的無奈。為了不功高蓋主或觸動既得利益集團之利益,他只能勉力地充當「和事佬」,有抱負也無處伸展,於是演成了「和稀泥」的處事手法,在官僚與君主之間建緩衝區,瞞來瞞去。本來,他在首輔位的八年其實相當關鍵,若他敢於認可張居正做對過的事,繼續改革,也許明朝還能掙扎多一會,可惜他沒有最大化他的能力的意願,朝廷中人與整個社會也不容許他嘗試扭轉頹勢,結果明朝就在重重枷鎖的堆埋之中,步向了風燭殘年。

著名清廉諫官海瑞的性格鮮明活現一如書中所寫,以多件小事立體地呈現了「飽讀聖賢書」的那堆讀書人盲從道學的瘋癡,例如禁甜品之典故,但演員在演出期間好幾次「食鏍絲」,甚為可惜。而且平舖直敘的說故事的確沉悶,額外加入的乞丐隨從,也彌補不了乏味感,於是又成就了一悶場。

海瑞是一明代讀書人之極致楷模,簡而言之,就是品德良好得違反人性。明朝讀書人夢想以道德倫理治國,陷於迂腐之泥沼,普通人的大至理想小至愛情甚至人人認為高高在上的帝皇生活一一皆被道德倫理綑綁,無處可逃。禮教思想牢固,是明人一大特徵,而其所引致之弊,到了今日中國,也還沒改正過來。其實,這個巨繭不是起於明朝,而是受春秋之後漢獨尊儒術隋開科舉的歷史影響而一層一層的加厚。即是說,只要不打破封閉的思想框架,人心得不到解放,禮教吃人的一日始終會出現,無奈的又是,每一個人都是在如此社會環境中生存,要離群自覺,又難於登天。

於是有了李贄這類人,其實又像魏晉南北朝的竹林七賢,想超脫,就成了狂人,甚至以自殺了結餘生。在海瑞出場後,狂放不羈的李贄登上舞台,他代表的是另一種明代人處世的態度。他鄙夷社會上的假道學與世態乖謬,更厭惡人際關係的偽善,於是棄官出家。然而,他這一部分出現一女聲與他問答,勾出他的瘋言瘋語,我認為能有更好的表達手法,避免像審問犯人一樣沉悶的球來球往。

借史論今,是成功的,原著的核心價值本來就足夠警世,它刺穿了歷史因循的可悲,解釋了今人墮落的因由,據其書改編,失敗是難料的。原著中黃仁宇先生之筆鋒與識見已經教人讀得心醉,掩卷拍案,所以只要話劇文本無大幅修改,作品也不致大為失色。但以一齣話劇而言,附加價值很少,原著沒有因為藝術創作而豐富與多面化。另外,選用普通話為主要語言,也是令人「冇癮」的,明朝又不是流行當代的普通話,以普通話來迎合甚麼觀眾?最後,要數話劇最值回票價之處,就是將化文字之繁為言語之簡,方便未讀過原著的人消化理解之功。

發表迴響

在下方填入你的資料或按右方圖示以社群網站登入:

WordPress.com 標誌

您的留言將使用 WordPress.com 帳號。 登出 /  變更 )

Facebook照片

您的留言將使用 Facebook 帳號。 登出 /  變更 )

連結到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