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斷黃皮膚

偶然播起謝霆鋒的精選碟,聽到有首名為《黃》的舊歌,發現口味很重。話說中港台樂壇之中,不少音樂人和歌手都有堪稱入骨蝕肉的中國人情懷,大同小異。雖然跟王力宏、周杰倫相比,謝霆鋒只是小人物,但這一曲《黃》對廣佈東南亞甚至世界的華裔的挑釁,實是其中最張揚之一。

在深情至極的情歌以外,王力宏也以自己的創作代言過不少中國形象。他是很典型的黃皮白心,像之前一名新聞上看到的一名華裔荷蘭藉泳手,上一句標榜自己來自歐洲而非河南,下一句又說中國是他永遠愛著的國家,認祖歸宗得很唔鹹唔淡,在異地愛國愛得不騷不癢,今時今日的中國是甚麼樣的中國也一知半解,因此往往比受苦受難的黃皮黃心更愛中國。翻唱《龍的傳人》,是王力宏最Chinese的證據。《落葉歸根》旋律好聽之餘,歌詞是在外遊子思鄉的哀傷,抬頭望天「日不見太陽的暖/夜不見月光的藍」,意象跟歷代羈旅文人所用的一脈相承,Chinese到震。

風格突破的《蓋世英雄》混入rap、京劇跟廣東話的元素,王力宏表示,「希望幫助全世界的華人/唱出大家的心聲」。可笑得很的是,這無端白事劃出的一道不符事實的華人生活地帶——「from Shanghai out to Beijing stop in Taiwan back to Hong Kong」,把近七百萬馬來西亞華人、逾七百萬印尼華人、近千萬泰國華人跟佔了差不多四分之三個獅城的新加坡華人都撥到了華人界外,這教其他知名歌手孫燕姿、梁靜茹、林俊傑等人情何以堪?再聽另一首以一句「Ladies and Gentlemen!期待了很久!成龍大哥的電影!」領起的《十二生肖》,東拉西扯地球村概念,簡直噁心到連大陸人都受不了。

《十二生肖》的官方MV還貼心地附送拼音

在台灣讀書的周杰倫跟方文山聯手炮製的中國風,重心是文化蘊藏,少講當代,這大抵跟台灣的政治歷史和獨特位置有關——寫過了界,不知怎向台灣人交代,也有違這二位土生土長台灣人所受的身分教育成果。周杰倫喜歡中國功夫,也喜歡李小龍,而兩者到了今時今日已經成了世界共享之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像釣魚台可由中國認屎認屁,因此沒甚麼政治可鬧。《雙截棍》這首歌,顧名思義,就是純粹歌頌這柔中有剛、軟中帶硬的中國兵器的威武,裡面還提及鐵沙掌、楊家槍、金鐘罩鐵布衫跟兩大門派少林武當。憑藉「呼吸吐納心自在」、「氣沉丹田手心開」、「日行千里繫沙袋」、「飛簷走壁莫奇怪」口訣般的歌詞,周杰倫重振了李小龍在歐美捲起的中國功夫和雙截棍熱潮衰微後的雄風,也在自己的事業道上立下一道里程碑。

同樣以兵器命名的《雙刀》則沒有對雙刀著墨太多,重點反而放在了不再當「東亞病夫」、要對曾經欺侮民族的人示威的心態之上,「我看不慣尊嚴受傷家族如此不堪」正是點題的一句 。要看他自強自立的心態,還可聽聽《本草綱目》,歌詞劈頭就是不屑中華民族近代積弱,希冀「如果華陀再世/崇洋都被醫治/外邦來學漢字/激發我民族意識」。雖然他未必會對歌詞的字眼仔細斟酌,但對照一下他一路走來的言行和其他作品,這一種民族主義思想在他身上也是有跡可尋的。

二零零二年,百事可樂劍指陸台。以廣告歌姿態發行的《龍拳》,與《龍的傳人》的大意異曲同工。遠在對岸的「長城」、「黃河」跟「泰山頂」意象一一被化用進方文山的歌詞裡,伴著隆隆鼓聲,周杰倫rap出中國人重新振作的霸氣外露,其實不算很符合台灣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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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事可樂代言造型

自國民黨內戰失利退守台灣後,台灣一直地處邊陲,失去了所謂中國文學的正統地位。五、六零年代,台灣存在很多反攻大陸、搶奪中國人話語權的文學和藝術,反共思想確曾成為主流。但後來,兩岸局勢漸定,官方的反共旗幟沒早前鮮明,通俗潮流也開始把重心轉移至尋覓和構建台灣人身分。描述本地不同社會面貌的鄉土寫實文學日興,關心大陸的人和作品隨之而買少見少。因此,因地理位置不可改而被騎劫的「長城」、「黃河」跟「泰山頂」 ,都越來越少地被台灣人視作心目中中華文化的圖騰。

《娘子》、《東風破》、《上海一九四三》之類寫情為重,《亂舞春秋》牽涉東漢歷史,不在此論。一如不少台灣人避開傳統文化繼承者誰屬之爭,周杰倫基本上沒有染指太多種族、膚色、國籍問題,只是喜歡借歷史文化入題和又簫又二胡的大量運用中式樂器而已。反觀香港代表謝霆鋒,他在曲風上對中國風的偏執其實不多,《黃》是罕見之作。不過他會接受周耀輝交出的這一首詞,而且又樂於出席國慶盛會,則暴露了他的親中傾向和政治無知。

《黃》的編曲鼓聲隆隆,霸氣外露,誠為粵語流行曲的異數,但是,內容標榜黃皮膚跟中國人的關係,把所有非中國人都排除了在「五千種漂亮」以外,可嘉之處都被種族霸道的表現所抹煞。《黃》不停重複五千這個數字,但中華文化跟現在中國也沒有「五千種太極」、「五千種漂亮」,更遑論「五千種正義」。五千只是籠統地講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時的數目,第一個世襲朝代夏朝起於公元前廿一世紀,故得之,但太極的歷史沒有五千年,流派也沒有五千個。

若「五千種漂亮」所指向的是中國境內不同民族各有優美之處,那也只有五十六而已,最喜歡包攬少數民族迫人當中國人的中共也沒有拆出五千個民族出來。再說,那五十六個「中華少數民族」裡頭,好些都不是黃皮膚黑頭髮兼講普通話的。《黃》特別加插了普通話在歌中張揚自信態度,以漢為宗,以普通話為國語,又是一種膚淺的歧視。以蒙古族、傈僳族為例,族人是講自己的蒙古語和傈僳語,寫自己的蒙文和傈僳文的,根本不以普通話為主要語言。而俄羅斯族、烏茲別克族更是異類,白皮膚藍眼睛,跟現代非純種漢人的形象大相逕庭。

今時今日的「黃泥湧出某一種氣力」,成了蝗禍的推動力,成了為患的掃蕩多於往大地闖蕩,而「一身黃/千種狂/世界變越要夠膽闖」跟「奮不顧身/勇往直前/只有我們中國人」,則徒然令人聯想到拚命往國內轉移資金和跪求綠卡的狂亂失序,和衝擊香港閘口生子時的不屈不撓。將「聚成命運就稱作東方」跟中國人掛勾,則無疑是在忽略其他同屬東亞的強國——金氏朝鮮可以不尊重,但是南韓、日本這兩個舉足輕重的東亞民族國家,大抵稍有自知的中國也得罪不起。《黃》頌讚中國人刻苦耐勞,用了黃蓮作比喻,但在事實上,「鮮紅色的血/流在十三億的人」只是不習慣當家作主,而習慣於將那「譯成二字就叫希望」的東西,寄託在不世出的賢人或歐美國家之上才不得不當啞巴而已。《黃》的大國崛起姿態寫得越非常明顯,「你說這是我的憤怒/我說這是我的態度」這一派我行我素越令人不齒。這一種口氣,分明就是跟中共沆瀣一氣的口氣——堅拒外國以人權自由民主等藉口干預中國內政,咱們有咱們的主張,不跟你們玩你們那一套。

《黃》MV

古人評文學,重文質兼備,今賞流行曲,也可作如是觀,視「文」為音樂和歌詞遣詞造句,「質」則為歌詞的內容。王、周、謝的音樂造詣和成就可圈可點,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是,流行曲形式之中必不可少的歌詞代表的「質」,一但過了火,就會連累出色的音樂。「質」反映的,是歌者的性格、思想,《十二生肖》跟《黃》的旋律和編曲都不俗,敗筆卻在「Hey!我們還年輕/Hey!We want some 感情/Hey!世界能和平/無論什麽生肖/你我和他只要願意」(《十二生肖》)、「奮不顧身/勇往直前/只有我們中國人」(《黃》)。這些壟斷黃皮膚黑眼睛這些身體表徵的大漢族主義想法,極力放大中華由弱轉強的「歷史事實」的用心,恃惡逞兇,是總幻想要全世界來向中國還債的糞青並無二致,是可怕的毒,聽多少篇《觀世音》或《不來也不去》也除不乾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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