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法則

immigration

上了廣州兩日,我隨身備了防具,心想即使功夫沒多少斤量,萬一真遇到甚麼危險,都可以順手一抽,損敵二百,然後爭取時間逃走。無論如何,兩日下來,幻想中的短兵相接,總算沒有發生,平安無事,絲毫無損的踏過羅湖橋,回到令人心裡腳實的香港。

穿過香港入境關卡,走幾步路,就望到羅湖火車站閘外的舖頭和車站指示牌。那不全是應該歸功於繁體字的美感,而是包括色調、字型和室內燈光等等整個設計。種種種種,都起碼超前深圳廣州二十年。然後回想背後羅湖城那邊的烏煙瘴氣,那種經歷了四個現代化還是打造不出來的先進城市氣息,夾道的水貨奶粉兜售者,和諧號上的嬰孩吵鬧,人就難免惋惜起香港的陷落。

所以我沿路都浸在了政治化的思海,無法自拔。乘坐和諧號從廣州東站回到深圳的一程,那種感受跟半個月前在東京一邊坐鐵路一邊感歎東京社會文化之有趣自然是很不相似。從登上車卡那一剎那開始,同廂稍前的一雙嬰孩就開始哭叫吆喝,臉都鼓到脹紅,表達自己的不適。他們都是未懂事的年紀,一個剛會走,一個手抱,其父母對於他們的有聲控訴束手無策,卻沒有流露一絲尷尬的神情,只是哄著哄著。車上好多人都需要寧靜,不休息的,也受不了無止境的哭聲轟炸,但所有人都只是坐著,或是引頸遠觀著,耐性驚人地好。那雙父母也就只是笑,一臉「小孩就是會哭」的若無其事,任得兩個嬰孩一個多鐘頭下來斷斷續續的喊破喉嚨。

養不教,父之過。摩登的說法,就是嬰孩失控,家教有問題。香港公共地方,自然不會連半個撒賴的小朋友都沒有,失禮的大人,也大有人在,但整體而言,態度絕對是接近日本人多於中國人的。那種生怕打擾到別人的自覺,以及極力壓住自己小朋友的克制,始終是主流,所以香港人不但用不著去包容這些「家教差異」,甚至有時會施加群眾壓力,怒目瞪視管不好小朋友的大人,示意自己的極度不滿。

中國人不是養成了包容的好習慣,而是因為只能奉逆來順受為座右銘。我之所以踏進羅湖,就立刻有種不屑的不安,就是因為我感受得到自己不屬於這個地方,也不可能融入這種所謂文化。

我認識的香港,是個溫室。雖然這個溫室已經漸漸被改變,但尚算是一個不陌生的香港。譬如某間餐廳服務不周,我敢找經理過來理論,因為我堅信香港人不可能突然掏出一把刀來發惡。又譬如有人插了隊,我也會當面要他退讓,要他交還,這我在倫敦也做過。但身在中國,在據理力爭之前,我第一時間就想像到了後果,然後就退縮了。

這不是一種異鄉風情的體驗,而是一種文明的倒退。萬年前先民的生活方式,停留在極度原始的程度,食色性也,別無他求,甚麼人權、公民權、言論自由,都是他們想像不到的概念。人類社會經歷了數以千年計的演化,其路徑都是朝著令不公平變得盡量公平的方向前行的。瓦解強權,衝擊建制,不是每一個人的志向,但每個世代都有人如此改變著世界。以往人要憑恃力量建立地位,所以瘦弱者永遠處於下風,殘障者更被視為廢物,直接被排除在族群以外,自生自滅,但先進的社會,則趨向越來越包容各種弱勢,盡量使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線,更會設立各種法制去制裁不義,保障人的生命財產安全。自走在路上步步驚心的年代,步入叢林法則不再是唯一真理的年代,何謂進步,何謂退步,從來是有一種清清楚楚的軌跡可尋,而不是以一句「沒有誰比誰更高尚」就可以一刀切的。

中國之所以令人生厭,令人覺得陌生,是因為香港跟中國的距離,比跟隔了個太平洋的遠方國家的還要遠。它的千瘡百孔,不同於美國的千瘡百孔,至少美國人可以上Facebook,而中國共產黨連Google也要禁絕。人不一定時時會談論到正義和道德,但是非黑白的原則,在平常人的生活裡,每分每刻都貫穿其中,所以人是沒有可能樂於活在一個顛倒對錯的社會之中的。而凡是只要想做一個普通人,遠離一個沒安全感的國家,也自然是人們最理性的渴望。

因為包容與否,在某種落後的文化之中,是沒有得選擇的。無權平民,在講特權的地方,過著的是危機四伏而朝不保夕的生活。他們做人必須做到要按下自己對是非對錯的堅持去迎合他人,不敢不包容,只敢忍辱負重和見步行步。中國國家舉重代表隊何以總是執掌牛耳,體力是其一,但我想,大抵還是意志力結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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