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軒邀請了不老的譚玉瑛合作<青春常駐>之後,一向家傳戶曉而平平實實的她,一度成為熱門話題。沉澱了一輪,林保全突然離開人世,大家的童心之湖又泛起漣漪,她又隨着「叮噹可否不要老」這願望而浮起,然後拿蓋世寶出來講的人,也不令人意外地出現了。
繼續聯想下去,那主力唱兒歌卻連半紅不黑的地步也沒有到過的唐韋琦,膚色黝黑而個性模糊的伍文生, 以至間中也會客串拍劇的羅貫峰,大抵也會得到大家短暫的關注。蘋果可能會為他們製作一段動新聞,做一篇訪問,然後Facebook上也會瘋傳幾段<至NET小人類>全盛時期的短片,全民集體可以聊以自慰。
這已經成為了香港人的慣性。在香港,大至一個皇后碼頭要清拆,小至一檔經典兒童節目終於曲終人散,改頭換臉,大家能夠留住的從來都只有回憶,其他甚麼也不留。這種總要放手的無力感,促使大家不得不更加賣力的,抓緊快要逝去或新近消失的一切為談資,趕最後一班車,消費一番。忽然瘋狂消費某君,然後大肆吹捧,再將他極速拋棄的循環,單是近幾年,已經出現了無數次。蔣志光已經是一個好例子。一邊為某君的懷才不遇而慨歎,為老店的無奈結業而灑淚,一邊又甚麼都不做,或是按個like就當表了態。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大家對舊人舊事的所有同情都是廉價的。
節目要告一段落,逝去感情確實留不住。但是,事物是可以保留的,還在一起時那感覺也是可以珍惜的。對方好端端的待在身邊的時候,自己沒有拿他作回事,take everything for granted,直至對方狠下心腸離去時才後知後覺,若有所失,一切都是因果而已。談論林保全的,有幾多在他在生時,有給予他應有的關注?談論蓋世寶的,有幾多知道「蓋世寶屌老母」以外,有關於她的演出和軼事?而談論羅貫峰的,又有幾多留意港版生田斗真在扮傻派膠以外的努力?他近來可是有在香港電視的《選戰》客串演出的,而大家根本無心裝載。
事實上,往事是否只能回味,並非無從選擇。舊式攤檔殖民建築,七成清拆,三成保留,也是可以的,重要的是大家希不希望以後的人,知道香港的故事,香港的生活,香港的特色。英國要不要發展?要發展,怎麼會放着倫敦塔在城市裡面?日本要不要發展?要發展,又怎麼會放着整條江戶時代的街在川越?要發展就不能念舊,根本不是必然。
當年蒯通說韓信謀反,曾經有言,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而騏驥之跼躅,亦不如駑馬之安步。聰明的人,只想不做,比聾啞的人指手劃腳還要不知所謂。對待自己喜歡的文化,對待與自己國家相關的歷史,必須要挺身而出,多走一步,不能假手於人,拖拖拉拉。因此聲稱懷舊念舊而不去保育的人,簡直連對保育毫無概念的豪富財閥也比不上。香港人總是輕視歷史,獨善其身,於是到了每次都在舊建築要拆,譚玉瑛變老時,才來轉Facebook頭像,捍衛集體回憶,鬧得彷彿如此這般就安撫得了自己一樣,是愚昧。
大家總是將種種想像和情感,投射到兒童節目人物身上,甚至是一齣日本片通片之中,卻沒有去建立和保存香港的民族性,以歷史的片段接通現在的情感,再以現在的情感接通日後的回望,好使自己有所寄託。繼續下去,大家只是在重複上兩輩人的經歷,但卻比他們更像一朵無處可歸的浮萍而已——那些也文也武的老屎忽,起碼能夠以香港曾經向其他地方輸出港產片和張國榮而驕傲,而我們能夠擁抱的,則只有一些大家共同接觸過的人事,例如林保全,例如<閃電傳真機>,再沒其他。
香港歷史博物館,有朝一日,可能會出現一個以兒童節目為題的展覽,方便大家帶老攜幼,憑弔憑弔——但不設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的。事關按目前的形勢發展,再過十年八載,撫今追昔的權利,也該是巍巍乎的了。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你們想要懷緬譚玉瑛蓋世寶羅貫峰這些港燦專屬的回憶?咱跟你說,你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