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普選黃旗高掛於獅子山上,有人以文化研究的角度切入說,這能使人性原始的一面,即是對權力崇拜的傾向暴露,因為他們崇拜體積和高度,越龐大的文宣,就越能向他們展示權力和控制力。
而從堪輿學的角度開始討論,也大有人在。他們指出獅子山掛符影響地運,可以鎮住發惡的獅子。事關獅子山形本來是權勢食人之狀,被鎮於山下的本來就必然是被剝削,只能一邊捱窮一邊奮鬥,最終再勤力還是處於奮鬥之中,出頭無日。
根據社會學的理論,也有自我實現預言這一回事。由於香港早有《獅子山下》這首歌和它的精神流傳,香港人不知不覺就受其影響,各有各地詮釋事實上並無確鑿定義的獅子山精神。這導致了本來對獅子山精神不太有興趣和共鳴的老老幼幼,也成為獅子山下香港人的一部分,使得獅子山精神在口耳相傳和文化建構之中,輪廓日益鮮明,與香港人的特性日益相似,最後由獅子山精神,親自兌現了獅子山精神。
而若再以賞析文學的方法觀之,以《獅子山下》為文本去剖析獅子山精神為何物,其實獅子山精神又有一種相當明確的解釋。結合歷史,「人生中有歡喜/難免亦常有淚/我地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總算是歡笑多於唏噓」,反映的是一種逆來順受的做人態度。這種態度,跟大量華人在新中國成立之後南下香港的經歷吻合,事關他們從一個非常政治化的混亂國度逃出來,不問世事,只求溫飽,自然是他們的座右銘。緊接下來的「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拋棄區分求共對」,反映的也不過是同樣的難民想法——難得小命可保,不如將就將就過活下去。
因此,歌詞中要踏平的崎嶇,和「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其實是過時的。當日的「香江名句」,是由很多很多句「掉那媽,頂硬上」湊合而成,因為大家認為,只要咬緊牙關,必有回報。
這種難民的心態,在今時今日,老實說,已經是不合時宜的了。這一輩的香港人,物質已有,學歷也有,早就不是難民,而是市民和大家口中的廢青。這些市民和廢青要開創的,是將經濟繁榮的東方之珠,推往有真普選的民主城市的新局面。還高舉獅子山精神,要他們像以前的人一樣死捱爛捱,等待政府施恩,有得袋就袋住先,是一種侮辱。

何況,九七之後,特別是梁振英上台之後,政府對獅子山精神的狡猾詮釋,與大家向來所取用的已漸行漸遠。「家是香港」運動主題曲,即是陳奕迅和張學友合唱那首《同舟之情》,正是政府意圖重構獅子山精神的例子。
歌曲援引昔日的獅子山精神,然後偷換概念,以「不必以敵人自居」扭曲包容與和諧的真義, 以「人間的恩怨幾許已淡忘」淡化階級與身分的矛盾,引導大家回到「拋棄區分求共對」的妥協主義,糖衣包住了,是毒藥。不得不提的是,填詞人陳詠謙也曾爆料,指自己原作被有關部門退稿。他初稿「少不免會流淚/該怎麼走下去」的疑問,變了出街作品的「少不免會疑慮/亦揮筆寫下去」的標準答案,「一家親/親到醞釀矛盾/開始以敵人自居」的真實情況,又被改成 「不必以敵人自居」的主觀期許。政府成了嗜血的獅子,借獅子山精神框死市民,與風水理論中獅子山緊咬山下人的形容,直是異曲同工。
《獅子山下》是一首屬於舊時代的歌。裡面推崇的,雖是一種不畏刻苦的精神,但層次由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搵食謀生這個層次。這種因為餐搵餐清而乾脆故作樂觀的獅子山精神,脫離現實,早該終結於八九十年代,不值得我們這一輩香港人繼續引以為傲,因為它是排擠那些不再信奉獅子山精神的人的。
我們的前程,我們的山,必須要由自己去開創和高攀。只有確立自己的山頭,才可以推倒要我們卑躬屈膝的獅子山精神,防止那些崇拜獅子山圖騰的山上階層,將我們扼殺於仕進的半途,一一咬死。獅子山下,就留給那些再無激情的中產和公務員吧,比獅子山還要高的太平山,才是我們的應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