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年DSE的中文閱讀卷,有一篇名為曾敏之的人寫的《橋》,充滿怨毒。雖則區區一篇考試用文,說不上有潛移默化的功效,但如有心為香港學生建立本土意識,時時選用以中港台一統為基調的煽情文章的小動作,還應是予以批評的。
這篇《橋》,寫的是一位愛國志士「流落」香港的際遇,抒發的是與香港人無關的「家國之思」。在這位愛國志士的筆下,香港是一個冷酷無情而使人才受委屈的地方。香港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寸金寸土,而且不承認中國大學的畢業文憑,害得中國南下的專業人士「都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最後迫得他們「為了養家餬口,只好到地盤出賣勞動力」。他只視香港為一個寄宿地,內心最渴望的是他祖國的強大,然後能使他們中國人重新站起來的大國崛起。最能表現這種自卑過剩以至幻想太多的,是畫龍點睛的最後兩段。
「當我再到中環天橋踱步的時候,向着大海,我忽然奇想,想到有一天會有一座橋通過臺灣海峽,讓海峽那邊的人跨海而來,湧向祖國大地……
不論海峽、長江、黃河……都需要橋,橋可以溝通偉大民族不可分離的情感。」
顯而易見的是,橋的象徵意義,在這篇愛國抒情文之中,淒慘地被醜化。本來橋小者能夠助人過河,大者能夠連結文明文化,在任何情況之下也是造福人類的,但在愛國的中國人眼中,一道道橋卻淪為了幫助中國收服失地的工具。
這作者從政治行動此起彼落的落後國家逃難南下,好不容易脫離了共產黨的魔掌,抵達了被英國統治的香港,心裡牽掛的,卻仍然是那「遺世獨立」的共產祖國。他認為香港政府不承認中國資歷,是香港的錯,卻不曾思考,香港社會依循英國體制和律例而興,中國追不上西方強國的嚴格標準,中西之間無法求其搭條橋就可以接通,正是它之所以吸引你逃難過來的原因。

假如中國的所謂專業人士,都能夠與香港各行各業直接接軌,中國醫生可以醫香港人,中國工程師可以搭建香港樓,中國的平民,成功抵壘就可以享受跟本地人一模一樣的待遇,那你又走甚麼羅湖橋,逃甚麼難?異鄉人在異鄉,不肯融入,注定要是二等公民,因為香港是香港人的,你不想做異鄉人,大可以回去你那偉大的家鄉,自生自滅。
答題簿上,還有一題如此問考生。「呂進文跨過羅湖橋進入祖國大地時,哭了,也笑了。為甚麼他有『這哭笑之間的感情』」。這呂進文,是作者在香港遇見的中國同胞。經歷了重重劫難,雖則作者選擇了窩在香港,而這呂進文選擇了回歸他的祖國,但作者認為自己很了解呂進文何以百感交集——哭,是因為想到過往在香港受氣而悲從中來,笑,則是因為終於回家尋覓夢想的喜悅。這兩種萬千離散的中國人共同分享的情緒,都是跟香港完全無關的。中國人自己中民族主義的毒中得深,到了別人的地方,還懷抱兩岸統一的中國夢,這種人除了惹人生厭,沒有其他可能。
這種由黨國情懷浸成的文章,文筆縱是流暢,也不可能算得上是非讀不可的文章。何況,香港好多作家,喜歡我城我城的寫,逐條街道逐個小區去刻劃,本土情懷濃烈而真摰,好文章不假外求,考評局何以總是認定寫香港就是沒文化,寫台灣或是寫中國才配充當考試用文呢?這可不是個只與文化和考試有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