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拿出心肝去閱讀,是最能改善中文的方式,而語文,並唔係大大力就操得出來的。對待小朋友,先投其所好再加以引導才是正路。故此昨日學生家長突然來襲,滔滔不絕的往我拋下了一堆如何教學生中文的指引,還全程一邊監課一邊責難自己的小朋友,其老派而專橫,實在令人相當反感——然而我選擇了忍。這一時之氣,完全是因為我認為她的女兒是可造之材,腦筋不壞,口齒伶俐,值得扶一把,有潛質從刻板的建制中跳出來而忍的。雖則如此用心,一般大人,不會明白。
但大人不明白的,就由他們不明白吧。根據前年的文憑試中文作文題目,小朋友是所謂盼望化作燃燒的火焰,我的使命,便是令他們在淪為被填滿的瓶子之前逐漸建立自我,不必成為玉碎,如此簡單。於是我便任得這位廣東話口音不純正,然而作風卻相當有香港家長的風範,典型得不能再更典型的學生家長列席聽書,費用還是全免的。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不出所料。她不是那種只為看一下環境,認識一下導師的普通基層家長。她劈頭就向我施展了個下馬威,要我向她展示教材。這明是不滿我給予她女兒的功課數量,暗是質疑我並沒有全力以赴。
於是我也很坦白地說,教材是充足的,但像牛耕田一樣操卷不等於能夠吸收,而且我是有交帶更有意義的作文功課的。然後她沒有接話,怨了我兩句收費不菲,還說是因為我是她女兒剛升讀的中學的舊生才找上我,主要是對那學校有信心,意圖挫我的銳氣,blahblahblah。我沒好氣再搭理,便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着敷衍話。期間學生無法專心做練習,還換來了她一句「你專心做就唔會畀我騷擾」,啞子食黃蓮,相當無辜。
然後她繼續跟我說,她女兒在小學的時候做練習就已經是數以本計的,因此她無法理解如今一堂只做兩份練習的原因。我婉轉地跟她解釋,閱讀文章,不是看完就答題看完就答題為之可取,這樣是不可能令小朋友喜歡閱讀的。她聽了,似懂非懂,仍然覺得操卷就是一切,不置可否。在她的眼中,小朋友是懶惰的,而十二三歲本來就應該是不停做練習的年紀,必須催谷。
一堂過去,我以行動證明了自己與校內老師的分別,一堂只做兩份練習的原因昭然若揭。我講解的時候,她坐在旁邊,默然無語。我從一篇<十思疏>開始東拉西扯,講到了魏徵的故事,講到了唐太宗,講到了隋朝,講到了秦漢,再回到治國應有之十思,談論自律與他律的必要,也很有條理地跟學生咀嚼了一篇名為<炊煙>的散文,拆解了語言描寫如何突出人物性格,中間完全沒有拖延時間。一個鐘頭裡面,學生交出的,也是「哦!我知!原來係咁……」的反應。要不是今日家長在場,我還會跟學生談論偶像Taylor Swift,拿中學生普遍感興趣的生活瑣事來聊。
因此,她也說她對我的教育方法很滿意,覺得我旁徵博引,相當風趣,然而她的要求還是不變——她想要我增加功課,好使她女兒立刻有進步,拿到更高分數。那時候我就無言以對了。
我轉向學生,詢問她功課數量太多有沒有問題,有沒有其他科目要兼顧,希望她可以拿出些少主見,拒絕被操。結果,她先是一臉抗拒,然後還是選擇了妥協,聽候大人的發落,接受被操。又結果,我也只好按金主的旨意而為,死死地氣走向影印機,拿來兩份練習,徐圖後計。她今日是反抗不了她的家長的,但來日方長,我期望她日後有這個膽量。
與其以替人補習的導師自居,我會說自己其實是個陪讀的書僮,或是心智成熟而又跟他們沒有代溝的兄長。我只是把那些討厭了閱讀的小朋友抓起來,迫他們與我一起一邊看散文古文一邊閒聊以吸收營養,從旁滲一些要他們多點反叛,少點馴服的思想,僅此而已。我不是嚴師,不會像他們的家長一樣大石砸死蟹,我只是要他們知道「吸收有時,操卷有時」,總之不必急於一時,反正應付公開試時卷總是要操的。隨心所欲的學習,才會隨年月逝去而無法保持。
我是書僮,更是傳統家長的敵人。
吸收有時,操卷有時. Thank you for such powerful stat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