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五毛

農曆新年期間，香港街頭回復正常，少了講普通話的人，喜慶中一片平靜。然而，偏是在這樣一個華人必會大肆慶祝的節日，中國的霸權又是無處不在，中國習俗中國傳統大家都是中國人這些一般見識，難免又緩緩浮起，煩擾至極。

於是我想起我跟我的表姨甥上禮拜的一輪激辯。他是個很普通的五歲小朋友（歲數是真的，並非杜撰），相貌普通，家境普通，就讀很普通的幼稚園，住在很普通的舊樓，而家人則是視政治如鬼神，永遠是敬而遠之那一種。雨傘革命前後，我也沒太多跟他父母以至其他親戚談論政治，反正形勢總是一面倒，抽刀難斷的長篇大論總會教他們無地自容。

這表姨甥的個性是非常自負的，堅持己見是他人生中建立不久而又極難矯正的習慣。當他好不容易接受了某些未曾嘗試過的食物或是未曾接觸過的知識，他會比同齡小朋友更賣力去捍衛，甚至不惜跟比他年長的人吵得面紅耳赤。那日，他便一如以往的忽然說自己討厭學習英文，大談他是中國人，說香港是中國的一部，應該只學中文。我一聽，自然馬上出言勸解，很有耐性地以簡單易明的方法說明真相，結果便惹得他胡言亂語起來。

他說，中國人這身分，是他媽媽講的，而幼稚園也是這麼教。覺得我冒犯了他的「常識」的他所搬出的理據是，香港就在中國的旁邊，而香港人的日常語言是中文。很surreal。老屎忽最常用的論調突然出自一個小朋友的口中，確實很surreal。我看着他，沒好氣地反問了清楚世界地名的他，那德國跟法國就在同一塊歐洲大陸，近若毗鄰，何以不乾脆結合，而英國跟美國也是講英文，同文同宗，又何以不重修舊好，建立「一個英國」。

他只有五歲的智商，小學也還沒有升讀，無言以對是合理不過的。但是，他的自尊心很強，於是他很不甘心，開始搜索他幼嫩的枯腸，意圖反駁我。他說，香港和中國都處於亞洲大陸，都是黃皮膚，而且普通話是國際語言。於是我只好以最簡單的方式去戳破他的單純，那就是住在他很熟悉的日本和韓國裡頭的都是黃種人，而英文才是最多人使用的語言。他辯無可辯，只得說，其實地球上所有人都是住在地球，所以大家都是地球人。我也只好苦笑，點頭贊同。

以道理令他屈服之後，我跟他說，縱使人人都是地球人，人始終會有各自的國籍，因為大家的生活方式不同，幾十億人不可能都有相似的生活習慣。他聽了，稍經消化，明白了一點，便追問我原因。我笑着問他會不會像中國人一樣在街上隨處大小二便，走路累了就當街蹲坐，不顧儀態。他一邊搖頭，一邊傻笑，明顯是我形容的中國籍人形物體行為戳中了他一向低的笑點。孺子可教，最後他似懂非懂的承認了自己是香港人，不是中國人，也願意繼續學他的英文，辯論也就告一段落了。

我發現小朋友的邏輯，其實跟土共藍絲大中華膠以及支那人是九成相似的。後面幾者的用字比較成熟，援引的謬論也比較多樣，是他們與小朋友唯一的分別。中國跟中國人兩詞的毒害太深，成年人脫離不了，小朋友就會身受其害。身為香港人，胡亂歸邊，閒來無事是沒有問題的，九七之前也會沒有問題的，但時至今日，「大家都會過新年因此大家都是中國人」這種論調，一深入思考，就會像細沙一樣隨風瓦解。大家無視香港人跟中國人的差異，胡亂歸邊，所暴露的就是自己思辯能力的低落。

所以我對我所有學生，都會講解何謂中華文化。考試技巧，是伴碟，糾正是非觀，才是主菜。他們應當明白，考評局要考生銘記在心的所謂中國傳統美德和中國人文化，是何樣的反智，何樣的不合時宜。考試的時候，可以按考評局要求去寫，但回歸現實，人不可以不清醒，不可以沒有自己的立場。他們應當知道中國沒有資格壟斷一切，而中國人的身份也是抗拒able的。

因此我習慣跟他們解說儒釋道混合出來的一套中華文化是甚麼，然後要他們指出大男人主義最盛行的地方是哪裡，使他們了解沿用漢字使用筷子以及祭祀祖靈等文化的民族，其實可以既非中國人，亦非華人。當他們的經脈打通了，他們多數就會反過來問我，何以儒家思想好像能解釋一切，死都拗翻生。然後我就會跟他們說，這就是儒家思想體系無恥的地方，也是所謂中國歷史上種種怪事出現和現今華人社會陋俗形成的一大原因。而儒家思想成為了一種政治工具，那個國家註定會不思進取，進步有限。

考生掌握了中華文化的醜惡一面去考試，知道儒家思想的無恥，就能無往而不利。厚顏從來是華人辯論的絕殺，看《孟子》一書總是以孟子的言論作結，又抹走人家的駁論，就知一二。這種以中華文化作靠山的厚顏，於人無益，於俗有害，早就應該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