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交通工具引入關愛座的日子,我已經忘記了。只記得,當初年少,我是不坐的,因為我生活簡單,不覺累,是站立型廢青。後來,跟我外出過的人都知道,即使視野所及空席處處,我還是會往那愉煦的smiley face坐去,毫不猶豫——而這魔性,主要由一股念念難忘的冤氣所鼓動。
因為讓座於我,不是小事。那些年,初在Facebook打滾,開始投稿,文章史無前例,搶佔輔仁網點擊率排行榜首位,印象自然不淺。那篇文章,主旨是反對盲目讓座,題名《大肚婆,So What?》,行文極為稚嫩,卻惹來了頗大爭議。若然沒有記錯,如此不道德之倡議,於當時份屬罕見,可謂創新風氣。這只是我素有的想法,大逆不道甚麼的,我根本沒有理會。
而後來,正因為這麼一篇於我而言,算是平平無奇的文章,我接上了院校的警誡cold call。電話裡頭的人,語言嚴厲而不失溫婉,要我注意網上言行,律己自重,莫要惹來市民投訴,影響校譽,態度是大家長的。我那時,不像現在慣受批評,可以冷對千夫指,先是唯唯諾諾,後是跟對方說一些言論自由乜乜柒柒的,最終通話掛了,獨自生了一會悶氣,就由得事過境遷。整件事,太具體的,我已無法憶起,但聲線散落了,舍堂遷出了,人長大了,這幾分鐘卻悄然往我心頭烙了一下,輕漫而深刻。
自此我變本加厲。每想到社會上,大量自以為是賢達的賤人,以中世紀人獵巫形式對付青年,我那自我保護機制就會啟動,而所有青年,都可以歸入我內,因為我的大網,永遠為弱小者而開。
不願直接與作者討論,而借助院校施壓,迫使院校「糾正學生邪行異說」,是何樣的手段?這很鄙劣,卻又毫不陌生。這種高高而上,自以為是,不屑與青年辯清真理的嘴臉,滿街蟄伏,每日發生。反正認定青年毫無反擊之力,他們只張口,以螳螂捕蟬的姿態,就能隨時吞噬我們,吹灰不費。他們掌有的是建制,是權力,是財勢,而青年只能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因此,只要年幼,拿一部便攜風扇,便是吃不得苦。只要年幼,想要離家自立,開拓自己世界,便是反叛忤逆。只要年幼,那些代表《明報》的所謂記者,舉高電話或相機,就可以插我們的贓,嫁我們的禍。就算記者多數是青年,青年也會背棄階級,按老闆的要求,為虎作倀,攻擊同路人。千錯萬錯,都錯在我們不夠老,追不上那不可能追上的歲月悠悠,又收買不了那些意志不堅的同輩,於是便受難。逢青必廢,這是我們的原罪。這一刻,香港社會最屬靈,最基督。
而在這一刻,我雖無神論,卻比較接受猶太教徒的見解。猶太教認為人會作惡,但不認為人有原罪,而是認為祖先作孽,報應會落在後世身上。若果香港人明白因果,明白種下虐待青年的因,會開出青年反撲的果,他們應當及早放手,避免兩敗俱傷。硬要搶掠一切,連湯汁都不流半滴,是成人的抉擇,怪不得人。
廢青近了,成人應當悔改。成人怎樣對待他們的兒女,廢青也怎麼對待虐待自己的人!廢青的慈愛,只歸於尊重他們的人,從亙古到永遠。廢青的公義,也歸於子子孫孫。
要是他們留給我們的,是為青年而設的關愛社會,是個很健康的香港,那尚且有可以斟酌的地方。但是,現在已然再無對話必要。成人自然也有設置青年「關愛座」,以示照料,但那是虛幻的,是殺得死人的老鼠夾。一坐,似乎會有光環,會令人感覺良好,但坐了,就會有相機,有大報,有輿論,插到你屎忽開花,永不超生。要是他們留給我們的,是為青年而設的關愛社會,是個很健康的香港,那尚且有可以斟酌的地方。但是,現在已然再無對話必要。成人自然也有設置青年「關愛座」,以示照料,但那是虛幻的,是殺得死人的老鼠夾。一坐,似乎會有光環,會令人感覺良好,但坐了,就會有相機,有大報,有輿論,插到你屎忽開花,永不超生。
我,或是我們,心裡都有道不解的結,沒法釋放。壓抑久了,就難免走火入魔。趕狗入窮巷,狗不一定會戰勝人類,但前無去路,求生意志驅使,奮身鬥個魚死網破,總合理過坐以待斃。這是超越年齡與階層的人性,而沒有包袱的人,發惡大條道理。青年坐關愛座,隨便圍剿吧,反正殘不能勝壯,邪不能勝正,螳臂終亦不能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