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總是想死,因為我只是一個人,從哪裡來,就可以從哪裡去,自我中心。以往家人要我不要對社會時事太上心,我也不覺得豁出去,是怎麼一回事,反正我不是力量型,手無縛雞之力。直至雨革,直至親眼看著執法的走狗對普通人施暴,我才真切的變得害怕死亡,害怕失去。這種遲來的覺醒,可算是體驗了香港教育的成果。
一般香港人,絕少幻想到有朝一日,香港也會有流血衝突,有警察開槍,有義士捐軀。一切都只像在歷史書上,或是轉載中東新聞時才會接觸到的畫面,遙不可及。社會從無教我們武裝自己,保護自己,只教導我們文明待人,理性討論,久而久之,大部分人連跟上一輩老粗口角的中氣也沒有,全部成為只能在小組討論中和氣交流的應聲蟲,不知反抗,不知自救。這其中所牽連的理由,有港英政府跟港共政府的殖民考慮,也有香港人急於趨附先進國家普世價值,於是只能習其皮毛的因素。
今日的衝突,始料不及。農曆新年,喜氣洋洋,小販做小本生意,本來不應引起軒然大波。可是,如今事態已經一發不可收,再非只關乎小販自身,而是到了香港人都應該關注的地步,就像港大學生反對教育沙皇李國章登基那樣。每個小問題,都可以演成大問題,問題的根源,就在尋釁滋事的政府。
食環人員取締走鬼檔,大抵是收到投訴,也為顧及衛生,原意實在無可厚非。然而,忽略遠因近因,只看導火線,完全是管中窺豹。小販之所以出現,首先是賺錢,但客仔的需求,明顯多於小食。天涯何處無小食?有求,連鎖快餐店立刻有供,只是,目前大家所求的,不只是小食,而是情懷,那種繫於走鬼檔的老舊情懷。
再講,政府為了管治,趕絕走鬼檔後,一直未有向小販提供一定空間,也是前因。無力承擔租金的基層,只不過想做些小生意,有頭髮,怎會醉心走鬼。小販需要喘息空間,香港人亦然,這是兩者輕易連結的共通點,偏偏政府既幫助不了小販,又疏導不了民怨,不是引入小食餐車,就是以鎮壓解決問題。不暴動,只是因為香港人像我一樣,慣了守禮,慣了做文明的奴隸。
食環與警察,都是執法者,站在同一陣線,對付他們眼中的犯法者,順其理,成其章。雨革以降,嗜血的警察已經很久沒有練兵機會,以生命受威脅為藉口,趁亂開槍,是寫好的劇情,他們期待已久。事關香港政府深知教育制度與社會風氣藥效強大,馴民有效,早已不介意開槍,更不介意死人,把自己的權位,看得很穩。
香港政府確實有其自以為是的資格。雨革,股市受挫過,最後無事;李波無證出境,輿論翻滾過,最後又是無事。即使他國先例在前,茉莉花革命前夕,有小販因為抗議自焚而不治身亡,最終星火燎原,梁振英仍然是坐定粒六,這全因香港人都太講禮,太怕亂。
這次魚蛋戰役,是新式抗爭的序幕。它不會像雨革一樣,平地一聲雷,但它令大家看見了一些希望。例如,香港人終於學會小事化大,暴民上身,徹底擺脫舊有社運模式,除了全副武裝,還會投擲雜物,通處放火。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這些勇敢的工蟻,正以行動告訴同路人,後雨革時期的消沉是時候褪去,新一炮的抗爭,捲土重來。二零一五年,令人不齒的事浪接浪,只是大家以靜制動,靜觀其變,加上元氣未復,方會水靜鵝飛。往後每次大小抗爭,都將等同練兵,為抗爭模式正常化鋪路。香港重光,指日可待。
本來以為餘生都只能繼續上屌廢老,下植新根,權充承先啟後的一代人,想不到,為香港犧牲的重擔,還是落了下來這一代香港人身上。今日魚蛋之役,緩和了我的雨革PTSD,教人激動而喜出望外。然而,民眾抗爭模式正常化之同時,警察也在練習佈陣,改善其與暴民混戰的策略,大家不可掉而輕心,因為他們比香港人最愛拿來比較的台灣警察更狼更兇狠。
戰鬥是我們唯一的出路,因為先發動戰爭的是對方,不是本土派,不是港獨派。傷亡,乃革命之必須,開槍,則為關鍵之聲響。常言政府是高牆,人民總是雞蛋,但即使是雞蛋,從外打破才是食物,從內打破就是生命。香港越急躁越紛亂,我越想像隻雞蛋,伸張肢體,抬頭挺胸活下去。